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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书里讲些什么?”特德想: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他真想把话收回。

  “老年问题,”乔治回答。谈话没法进行下去。

  半小时后,特德合上了他方才念的海洋学,向乔治道了晚安。

  “你的妻子离开你了?”乔治突然问道,叫特德感到惊奇。

  “对,几个月以前走的。”

  “原来如此。”

  乔治仿佛在考虑这个问题。特德等着。乔治可是个精神病学家哇!

  “我认为……”乔治字斟句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乔治,你说的话跟我妈说的差不了多少。”

  特德再也拖不下去了。现在已是八月的第二个星期。比里在朋友家里玩耍,并且应邀在那儿吃晚饭。特德至少有两小时的闲暇,过去一条街上有一个可以随便参加的鸡尾酒会。他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去参加舞会。当他沿着马路往前走的时候,冰块在杯中丁当作声,前后都有一些拿着酒杯的人。这时,旧事全都涌上了他的心头:当时他在阳台上认出舞会中最漂亮的姑娘,他进入阵地,问清她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然后在城里见面,一起出去,后来结婚,并且……乔安娜,乔安娜,你在哪儿呢?他的眼睛开始湿润了,但是他拼命熬佐,绝不为她流泪。

  拉里在那儿,搂着一个丰满的女人。他招手叫特德过去,特德从人群中挤过去,一路观察着周围的人,这是一种旧日留下的习惯动作。“你来啦,老朋友。特德,这位是芭芭拉。这两位是她的朋友萝达和辛茜娅。”

  拉里的女友挺漂亮,一副浓装艳抹、精明神气的样子。她们都是三十岁出头的人。萝达又矮又脖,气色难看。要是以前特德会因为她的模样而把她一笔勾销,现在他却因为她的模样而同情她。他俩现在都是放在架上陈列求售的人。辛茜娅比起她们来姿色略胜一筹,她长着褐色头发,体质文弱,身材苗条。

  “特德又回来啦。”

  “也可以这么说。”

  “姑娘们,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不过可别传开去,干那活儿他可是首屈一指。”

  她们笑了,可是笑得很不自然。特德没笑,辛茜娅也很快把笑容收住了。

  “你干什么工作,特德?”辛茜娅问。

  “推销广告版面。”

  他看得出来对方没弄懂他是干什么的。

  “你看到杂志上那些广告了吧?得有人招徕厂商来刊登广告。我代表一些杂志同广告公司联系,设法说服公司替他们的顾客来购买我们的广告版面。”

  “这倒很有趣。”

  “你干什么工作?”

  “我是法律事务秘书。”

  “那不错。”

  芭芭拉已邀拉里去吃饭,辛茜娅也请特德去用餐。他回到住房,请马莎安排比里睡觉。马莎答应了,特德在征得比里的同意后,就前去赴宴了。这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同居的住户,她也约了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来跟他们一起吃饭。芭芭拉的母亲出去度周未了,她喜欢装得比自己的女儿更年轻。她在码头上认识了两个驾汽艇、穿水手衫的大个儿,就把他们邀来了。他们用塑料箱子装来了自己的啤酒。

  “《时报》的妇女专栏不会报道这次舞会吧?”特德轻轻地对拉里说。

  “看我们吃些什么再说吧。大概是木炭煮的鸡蛋。”

  令人谅奇的是芭芭拉给大家端来了牛排,从而博得热烈的喝采。两个船员负责烹调。特德和拉里做了色拉。大伙儿开怀畅饮啤酒和烈酒。一个船员是橄榄球迷,于是边吃饭边聊运动。芭芭拉的母亲做了个山核桃蛋糕,大家又为之欢呼起来。他们一起谈着吃喝,谈着他们多么快活,并且议论着应该去搞个大房子住在一块。辛茜娅是其中最文静的一个,仿佛生怕话讲得太多,会得罪谈话的对象,以致他突然消失似的。她又问了些关于特德职业的话,特德也问了她的工作情况。有人打开留声机,开大了音量,特德在自己房里想睡觉的时候老听到喧闹的跳舞的吵声,可他现在就处身在这种舞会里。他同辛茜娅跳了舞,辛茜娅把自己纤瘦的身躯贴着他,使他几个月来第一次自然地感到情欲冲动。

  舞会越来越热烈了,他拉着辛茜娅的手,两人一起沿小道走到海边去。他们在那儿站了一会,接着特德吻了她。他抱着她离开小道,把她按在没人看得到的沙丘上,吻她并且抚摸她。一辆警车在海滩上巡逻,车头灯扫过这一带,从黑暗中看去就象针对着他们射来,于是他们爬起来,整理好衣裳。他仍沿着黑沉沉的小道走回去,每走几码就停下来接吻。她家里的舞会正闹得火热,而特德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们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沿小道边走边吻。特德为她感到难过,因为她极力希望被人抚爱,希望别人把她从舞会里带走,即使是个记不住她名字的人也在所不计。他们在黑暗中靠在一道篱笆上。特德心里想着:多俗气的大洋海滩,他觉得自己同这个小镇一样庸俗。

  他屋里的灯熄了。他挽住辛茜娅的手臂,说:

  “我有个房间。”

  “你的孩子怎么办?”

  “他不会醒的。”

  他和辛茜娅悄悄地溜进房子,溜进自已的房间,溜到比里旁边的床上,孩子正在打鼾,他用床单把自已和辛茜娅盖住,那么即使比里醒来,也只看到床单而看不见人——但愿比里不会以为是鬼。

  特德默默地送她回去。她屋里的舞会还没结束。他吻了她,她也草草地回吻了他,走进屋子去了。五分钟后,他回到了比里旁边的床上。

  第二天他们在小道上相遇,互道了“哈罗”并且垂下了眼睛,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情谊,几乎连一夜的情谊都没有。他甚至和辛茜娅在一起时都想不起她的名字。然而辛茜娅对他却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是乔安娜出走以后,第一个同他睡觉的女人。下一次他会更文雅、更温存、做得更好些——但那会是另一个女人,不会是乔安娜,永远不会是乔安娜啦。他一直克制自己,而今却跨越了鸿沟。他的妻子离开了他。一个人的妻子离开了你,你就得跟别的女人打交道。他现在又一次处身于单身汉的环境里了。

  如果说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要在舞会上一露脸然后就会有人跟他睡觉,那么下一个周末他就碰了壁,因为在那次鸡尾酒会上没有人为他倾倒,再下一个周末也是如此。到了劳动节那一周,大家都四出交游,他在黄昏时分站在小道上,手里端着一杯酒,看着去参加舞会的过往行人,他喊住一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姑娘,这是他几个星期中看到的最出众的美人。他恭维她的仪态,对方笑了,一点没有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是她正去参加舞会,而特德却不能去。他目送她远去,知道不会再与她见面了,因为在他屋子里有个四岁的孩子,刚在起居室里呕吐过,正在房间里休息,他身为爸爸,总不能撇下孩子,去尾随白衣仙女。他眼看人们你来我往,纷纷去参加夏季的最后一个舞会,艳羡之心油然而起,他觉得单身的生活多简单,只要操心自己的事就行了,而他却连沿着小道散步都办不到。

  “你好些了吗,小猫眯?”

  “我病了,爸爸。”

  “我知道。你大概是在乔伊家吃多了爆玉米。”

  “我是在乔伊家吃多了爆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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