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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你们好啊!内掌柜的,你们这儿没有从鞑靼村来的人吗?”

  “普罗霍尔!”阿克西妮亚高兴地哎呀叫了一声,从内室里跑了出来。

  “唉呀,我的姑奶奶,你可给我找了份好差事!我找你找得两条腿都要跑断啦!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完全像他爹,火暴脾气。这会儿子弹横飞,凡是活物都躲藏起来了,可是他一心想的就只有:‘给我找到她,找不到我就打发你进棺材!”

  阿克西妮亚抓住普罗霍尔的袖子,须他到门洞里。

  “这个该死的,他在哪儿呀!”

  “哼……他会跑到哪儿去?他从火线上用两条腿走回来的。今天他骑的马被打死啦,回来的时候就像一条锁着的公狗一样凶。问我:‘找到了吗?’‘我上哪儿去找她?’我说,‘我也不会把她变出来!’可是他却说:‘人又不是针!’把我大骂一顿……真是只披着人皮的狼!”

  “他倒是说了些什么?”

  “快收拾收拾,我们就走,没有什么说的啦!”

  阿克西妮亚一眨眼的工夫就系好自己的小包袱,匆匆跟姑妈告了另u。

  “是司捷潘派来的人吗?”

  “是司捷潘,姑妈!”

  “好,给他带个好去吧。为什么他不亲自来呀?喝杯牛奶也好嘛,咱们家还有甜馅饼呢……”

  阿克西妮亚没有听完她的话,就跑出了屋子。;在去葛利高里住处的路上——她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走得很快,连普罗霍尔都央告她说。

  “你听我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追过姑娘,但是从来也没有像你这么匆忙过一难道你忍不住了吗?还是着了大火啦?我都喘不过气来啦!谁这样在沙地里奔跑呀7你们怎么都有点儿不大像人……”

  可是自己心里却在想:“他们又破镜重圆啦……行啦,这回就是魔鬼也别想拆散他们啦!他们为了自个儿寻欢作乐,而却要我冒着枪林弹雨去找这只母狗……我的上帝,可别叫娜塔莉亚知道,她会把我从头到脚……科尔舒诺夫家人的脾气我也很熟悉!不,如果不是因为我贪杯,把枪和马都丢了的话,我才不会他妈的满镇找你呢!这就叫自作自受!”

  百叶窗紧闭的内室里,点着一支烟气腾腾的牛油蜡烛,葛利高里坐在桌边。他刚刚擦完步枪,还没有把手枪的枪筒擦完,门吱扭响了一声,阿克西妮亚在门口出现了一她那窄窄的白额角上被汗浸湿了,苍白的脸上,两只睁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眼睛里燃着炽热的深情,这使葛利高里一看到她心就乐得哆嗦了一下。

  “你把我骗了来……可是你自个儿……连影子也不见啦?”她很困难地呼吸着,责备说。

  现在她觉得就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刚刚相爱的时候一样,除了葛利高里,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又像先前一样,只要葛利高里不在身边儿,整个世界也就死去了,他一回到她身旁,世界就又复活了……她当着普罗霍尔的面,不害臊地扑到葛利高里身上,像野蛇麻草似的缠到他身上,一面哭,一面吻着情人生满硬毛的脸颊,亲着鼻于、额角、眼睛和嘴唇,小声嘟哝着,抽泣着:“真把我折磨死啦!……心都碎啦!葛利申卡!我的心肝!”

  “唉,这个……唉,你看这……等等!……阿克西妮亚,别这样……”葛利高里窘急地嘟哝着扭过脸去,避免看到普罗霍尔。

  他扶她坐到长板凳上,从她的头上解下歪拔到后脑勺上去的头巾,理了理她那乱蓬蓬的头发。

  “你的样子好像有点儿……”

  “我还是原先的样子啊!可是你……”

  “不,说真的,你简直是发疯啦!”

  阿克西妮亚把手放在葛利高里的肩上,含泪笑了,快口急速地低声说:“我问你,怎么能这样啊?叫我来……我是两条腿一步一步走来的,什么东西都扔啦,可是找不到你……有一回你从窗外骑马飞驰过去,我跑出去,大声呼喊,可是你已经在拐角的地方消失啦……要是叫他们一下子把我打死,那就连最后一眼也看不到你……”

  她还说了些非常温柔、甜蜜的。女人特有的蠢话,一直在用手巴掌抚摸着葛利高里微驼的背,用她那永远驯顺的目光直盯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可怜的、同时又是绝望地挣扎的残忍神情,就像一只被追捕的野兽的神情,这使得葛利高里看着她,感到非常尴尬,很不舒服。

  他用被太阳晒焦的眼睫毛遮着眼睛,竭力装出笑的样子,沉默不语,而她的脸颊上激情燃起的红晕却越来越浓了,眼珠子仿佛罩上了一层蓝色的烟雾。

  普罗霍尔没有道别就走出去了,在门廊里啐了一口,又用脚擦了擦。

  “穷开心,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从台阶上往下走着,恶狠狠地说,并且故意砰地一声关上了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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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他们像做梦一样过了两天,不辨日夜,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有时候葛利高里从短暂的昏睡中醒来,昏暗中看见阿克西妮亚凝视着他的。仿佛是在研究他的目光。她照例是趴在床上,用胳膊肘撑着身于,一只手掌贴在脸上,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你干吗这样看我?”葛利高里问。

  “想看个够……我心里总觉得,他们会把你打死。”

  “好,既然这样觉得,那就看吧,‘噶利高里笑着说。

  第三天头上,他才第一次出门。库季诺夫从大清早起就接二连三地派人来请他去开会。“我不去。叫他不要等我就开吧。”葛利高里对通信兵说。

  普罗霍尔给他牵来从司令部里新弄到的一匹马,普罗霍尔头天夜里到大雷村连队据守的地段,把藏在那里的马鞍子运了回来。阿克西妮亚一见葛利高里准备出发,就担心地问:“你上哪儿去?”

  “我想到鞑靼村跑一趟,看看咱们村的人是在怎样保卫自己的村庄,顺便打听一下,全家逃到哪里去啦。”

  “你想孩子了吧?”阿克西妮亚怕冷似地用披巾裹上下垂的、黝黑的肩膀。

  “是想孩子啦。”

  “你不去行不行,啊?”

  “不行,要去。”

  “别去啦!”阿克西妮亚央告说,她的眼睛在黑眼窝里激动地闪烁起来。“那么说,你的家比我更宝贵啦?是吧?两头儿都舍不得,是吗?那么你就把我带回家去吧。我会跟娜塔莉亚和平相处……好啦,走吧!去吧!不过你再也别到我那儿去啦!恕不招待。我不愿意这样!……我不愿意!”

  葛利高里默默地走到院子里,骑上马。

  鞑靼村的步兵连懒得挖战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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