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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你说说,他们怎么样?”施托克曼做着活,摇晃着脑袋,所以话音节奏分明、清晰。

  “他们都过得很舒服。这可不是你说的无产阶级,而是些……臭大粪。”

  “这是为什么?”“钩儿”坐在施托克曼身旁,把短小的手指头交叉放在膝盖上,好奇地问道。

  磨粉工人达维德卡的头发里落满了粉尘,变得白发苍苍,他在作坊里来回踱着,皮靴子踏得刨花沙沙作响,含笑听着那干燥的、散发着香气的声音声。他觉得仿佛是漫步在铺着一层紫红色落叶的山谷里,落叶软绵绵地凹陷下去,落叶下面则是潮湿的、富于青春弹力的谷地泥土。

  “因为他们都生活得很富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家宅,都有老婆,过得称心如意、还有,他们当中、有一半是洗礼教派?信徒。厂主本人就是他们的传教士,他们狼狈为奸,双方的手都很不干净,铲都铲不下来。”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洗礼教徒是什么样的人?”达维德卡听到这个生疏的字眼,就停下来问道。

  “洗礼教徒吗?他们按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是一个教派,跟旧教派差不多。”

  “每一个傻瓜也都按自己的方式发疯,”“钩儿”加上了一句。

  “好,话再说回来,我到了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那儿,”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讲刚才开始的故事,“”擦擦‘阿捷平坐在他那里。他说:’在过道里等等,‘我坐下来,等着。我们听见了从门缝里传出来的他们的谈话。东家对阿捷平说:很快就要和德国人打仗啦,这是我从一本小册子里读到的。你知道阿捷平是怎么说的?他说:’当然,我是不同意你关于要打仗的说法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学阿捷平说话学得很像,逗得达维德卡张圆了嘴,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是一看到”钩儿“的那副凶相,就把嘴闭上了。

  “他说:‘不会和俄罗斯打仗的,因为德国靠我们供应粮食,”’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继续转述他听来的谈话。“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插嘴说话啦,从声音上听不出来是谁,后来才知道那是利斯特尼茨基老爷的儿子,是个军官。他说:‘法国和德国为了争葡萄园会打仗,这与我们毫无关系。”’“奥西普·达维多维奇,你以为怎样?”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问施托克曼。

  “我可不会预言,”施托克曼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已经做好戴在手指上的戒指,躲躲闪闪地回答说。

  “他们要打起仗来,咱们也免不了要上战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到时候,他们就会揪着头发把你拉去,”“钩儿”断定说。

  “伙计们,事情就是这样,”施托克曼轻轻地从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手中把钳子拿过来,说道。

  他说话的口气很认真,显然是打算彻底解释一下。“钩儿”把从案子上滑下来的腿蜷得更舒服一些,达维德卡张开嘴唇,露出了沾满唾沫的细密的牙齿。施托克曼用他特有的生动、明确的话语,扼要地把资本主义国家争夺市场和殖民地的战争描述一番。结尾时,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等等,可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说,别人醉酒,你和你们哥儿们的脑袋也都要跟着疼,”施托克曼笑着说。

  “你又不是小孩子,”“钩儿”狠狠地说,‘俗话说:“城门失火,池鱼遭殃。嗯——哼,”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愁眉苦脸地梳理着一大堆难解难分的思绪,哼哼道。

  “这个利斯特尼茨基为什么总往莫霍夫家里钻?是不是看上了他的闺女啦?”达维德卡问道。

  “早被科尔舒诺夫家的崽子玩过啦……”“钩儿”恶毒地说。

  “你明白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那位军官像是要在那里搞点什么名堂吧?”‘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哆嗦了一下,好像膝盖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

  “啊?你说什么?”

  “你睡着了吗,大叔?……说的是利斯特尼茨基呀!”

  “他要到车站去。对啦,还有一件新闻:我从那儿出来,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你们猜是谁?葛利什卡·麦列霍夫。他拿着一条小鞭子站在那里。我问他:‘你在这儿于什么,葛利高里?’‘我等着送利斯特尼茨基少爷到米列罗沃去。’”“他在他们家赶车呢,”达维德卡插嘴说。

  “吃地主桌子上的剩饭哪。”

  “‘钩儿’,你就像一条锁在链子上的狗,见了谁都要汪汪叫几声。

  谈话中断了一会儿。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站起来要走。

  “你是不是又忙着去教堂做祷告呀?”“钩儿”在他身后挖苦说。

  “我每天都祷告。”

  施托克曼送走了这些常客;锁上作坊的门,回家去了。

  复活节的夜里,黑云密布,下起零星小雨。湿漉漉的黑暗笼罩着村庄。黄昏时分,顿河上的冰,拖着长声轰轰隆隆地碎裂了,一块上面积压了大量的碎冰的巨冰哗啦哗啦响着从水里漂上来。河上的冰一下子就裂开了有四俄里长,一直裂到村庄外的第一道河湾。流冰开始了。顿河上的冰群,在有节奏的教堂钟声伴奏下,震撼着堤岸,互相冲撞着,涌向下游。在河湾处,顿河折向左去的地方,流冰阻塞,形成了一道冰坝。接踵涌来的冰块的轰鸣声和撞击声村子里都听得到。教堂的院子里到处闪着融雪汇成的水洼,一群小伙子聚在这里。响亮的诵经声从教堂里穿过敞开的门传到门廊里,又从门廊里传到院子里;窗格子里闪耀着节日欢乐的灯火,院子里的小伙子在搂抱低声尖叫的姑娘,他们在接吻,在小声地讲着猥亵的故事。

  从远近村庄里来做礼拜的哥萨克都聚集在教堂的更房里。被疲倦和更房里的闷气弄得困乏不堪的人,有的躺在长板凳上,有的躺在窗台上,有的就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有些人坐在破门坎上抽烟,谈论着天气和秋播庄稼。

  “你们村儿的人什么时候下地?”

  “大概要等到佛明节。”

  “这很好,要知道你们那边儿全是些沙地呀。”

  “是沙地,可是峡谷这边,都是碱地。”

  “如今地都养肥啦。”

  “去年我们去耕地——一望无边的土地都像软骨一样,酥软肥沃。”

  “敦卡,你在哪儿呀?”一个尖细声音在更房台阶下喊叫。

  在教堂的木栅门口,一个沙哑粗野的声音在嘟哝说:“跑到这儿来亲嘴儿,哎呀,你们……从这儿滚开,下贱东西!你们也太性急啦!”

  “你配不上对儿,是吧!去亲我们家的母狗吧,”一个年轻的、嘶哑声音在黑暗里回骂道。

  “叫我亲母狗?我把你……”

  一阵踩着泥泞地面乱跑的脚步声和姑娘裙子的声音。

  屋顶滴下来的水珠发出玻璃一样铮铮的响声;那个缓慢的、像黑土泥一样粘腻的声音又说话了:“前天我到普罗霍尔买耧,给他十二卢布——他还不干.这家伙一点儿都不肯让……”

  认顿河上传来一阵阵轻畅的声音和飒飒的嘎扎声。仿佛有个身材像白杨那样高大、矫健的盛装妇人抖动着空前宽大的衣裙,在村外河下走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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