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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有人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得准备多久来迎接死亡。船长回答说:“船也许能坚持半个钟头,也许坚持不了,但更久是不可能的,因为船已经像只筛子那样漏得很厉害。伙伴们,快动手减轻船的载重吧!”

  可怜的乘客们不管见到甲板上有什么东西都一把抓住扔往海中。这时,他们抓住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但有一个晕船的老人躺在上面。他们从他身子底下把袋子拖了出来。袋子里嘎啦嘎啦直响,有两个人把它拉到了一边。主人惊跳起来,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扑向袋子。“神圣的摩西呀!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命根子!是我这趟旅行的全部收获:银烛台、银碟子、胸针、高脚杯——”

  “放手,你这个老坏蛋!”另外的人都叫了起来,“难道叫我们都为你这些不义之财送命吗?”“把他连袋子一道扔到海里去!”有个家伙叫道,“我们基督徒之所以要遭灭顶之灾,就是由于这个犹太鬼。”好几个人很快把袋子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举到船舷边上,扑通一声扔进了大海。袋子的主人发出一声悲痛的喊叫,接着便白发飘飘地站着凝神呆望。他差点要跳进海里去抢回袋子。要是袋子不沉的话,他真会跳进海里去。但它沉了,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他摇晃着踱来踱去,一边扯着他的头发,一边诅咒人和船,诅咒大海,也不分青红皂白地诅咒上帝和魔鬼。

  这时船长大声喊起来:“快看!教堂在望。伙伴们,快朝那教堂驶去。而你们,我的朋友们,快向圣徒祈祷吧,哪个圣徒都行!”

  于是他们向那教堂驶去,一边向那以其名字命名这教堂的不知名的圣灵不断地祈祷。一个大浪从船尾向他们打来,折断了舵,使它卡住不能动弹。甲板上已淹满了水。

  有几个人由于迷信的恐怖作崇而失去了理智,竟跑过来把杰勒德围了起来。“原来祸根是在这儿哪!”他们喊叫起来,“他没有祈求过一个圣灵。他是个异教徒。原来船上有异教徒!”

  “哎呀,我的好朋友,可别这么说。”杰勒德说道,由于又冷又怕,牙齿直打战,“你们还不如把那些一边躺着一边向大海祈祷的人叫做异教徒哩!朋友们,我是尊崇圣灵的——但现在我不敢向他们祈祷——时间来不及了——(哦!)多明我、托马斯、凯瑟琳对我有什么用?圣彼得比这些圣灵更靠近上帝的宝座。如果我向他祈祷,那么很可能没等到他替我向上帝求情,我早已淹死了。哦!哦!哦!我得直接走到创造了大海,创造了圣徒也创造了我自己的上帝身边去。天父啊!拯救这些为求活命而呼号的可怜人吧,拯救我吧!哦!亲爱的耶稣,慈悲的耶稣,是你在彼得的渔船快沉没时,走过杰列扎里特的湖面给他救助,是你在使徒的眼泪都哭干的情况下还在为死去的拉撒路哭泣。哦,耶稣!拯救可怜的杰勒德吧——看在玛格丽特的分上拯救杰勒德吧!”

  这时,人们看见水手们都挤上一条小船,准备抛开这条即将下沉的大船。要知道,即使在那个时代,每条大船也都带有这种小船的。自私自利的人一拥而上,一下就挤进了三十人之多。有三个吓呆了的、两个吓瘫了的被留在船上。被吓瘫的坐在那儿,像两堆湿透的破衣烂衫;而那三个被吓呆的了则跑来跑去。他们看见那三十个自私自利的人要把小船开走,也不打算挤进去,只是搓着手不断地来回乱跑。除了这几个人以外,还有一个跪着,低头对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圣母玛利亚木雕像祈祷。这雕像是水手们恭恭敬敬地从桅杆上解下来的。当水从大海里哗哗地冲进来,然后又由排水孔排出去时,这圣母像就在甲板上到处漂。这可怜的人双膝跪着,追着这雕像,合着两只手向它祈祷,尽管甲板上的水在不断地戏弄它。再就是那个犹太人也瘫在那儿,但并不是被吓瘫的,因为恐惧这种感情此刻已显得微不足道;他已经顾不上害怕。他盘腿坐着,为失去袋子而痛哭。每当浪花向他冲来时,他便向浪花冲来的方向挥动拳头,同时诅咒基督徒、他们的神,诅咒他们的魔鬼、他们的船、他们的大海,诅咒个没完没了。

  那身材高大的多明我修士,在听完忏悔并给全船的人都赦完罪以后,此刻正静静地站着沉思。那位罗马妇女则面色苍白,安静地坐着。在这死神越来越逼近的关头,她只是把孩子更紧地抱在怀里。

  杰勒德看到了这个情景,不禁唤起了他的大丈夫气概。

  “看哪!看哪!”他说道,“他们把小船划走,却把这可怜的妇人和她的孩子留下等死!”

  他的同情心很快促使他开动脑筋。

  “太太,要是上天开恩的话,我会来得及救你。”接着他便跑去找一个木桶或一块木板来供她漂乘,但什么也没找到。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木制的圣母像上。

  他用两只手把它抱起来,顾不得这圣像的礼拜者就像小孩被抢走玩具似的发出恸哭,抱着就往船尾跑去。“太太,快来!”他喊道,“我用绳子把你和孩子捆在上面。这雕像虽然已遭虫蛀,但还能凑合。”

  她把乌黑的大眼睛转过去望着他,只问了一声:

  “你自己呢?”

  他以惊人的气度和善意说道:

  “我是个男人,而且没有小孩拖累。”

  “啊!”她说道。他的话似乎点燃了她活下去的欲望,使得她的面孔也显得有了生气。他用绳子把圣母像捆在她的腰部。这时由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反倒稍许失去了一点她那英雄般的镇静,但也只是稍许而已。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依然十分安详。

  这条船的舷边离水面已很近了;只要用一把桨做杠杆,他就可以将她滑进海里去。

  “来吧,”她说道,“趁现在还来得及。”

  她把那双充满泪花的罗马人的大眼睛转向他。“可怜的年轻人——求上帝原谅我!——我的孩子!”他把她放到海浪上,并用桨护着她,以免大浪冲来使她撞着船身。

  一只手沉重而有力地落在他身上,接着在他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声音:

  “干得好!快跟我来!”

  这正是那个身材魁梧的修士。

  杰勒德转过身来,见那修士迈了两步,一把抓住那根破桅杆。杰勒德本能地听从他,也抓住了那破桅杆。他俩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把那根桅杆的残余部分举了起来,再把它抬到船边。“把它扔下去,”修士说,“然后跳下去跟着它。”他们把破桅杆扔进水里之后,那被吓呆了的乘客追了上来,抢先跳进水里,抓住了桅杆的一头;杰勒德抓住了另一头;修道士则抓住了桅杆的中间。

  情况是够险恶的。每打来一个浪头,桅杆就像一匹好踢腾的马忽儿升得很高,忽儿又沉到水中。浪花无情地扑打着他们的脸,使他们什么也看不清,像是要帮忙把他们打落进海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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