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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河道拐了许多弯,这就使得那帆船有时是船舷受风而不是船尾直接受风。这时,他们都移到受风面,以免船过度倾斜,只留下船夫的孙子——他的宝贝——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孩。这个小淘气在船翘起的时候,在船板上滑了一交,但由于体重过轻不足以影响船的平衡,船行的规律自然可以把它略而不计。

  他们快活地扬帆前进,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受到带有法官逮捕证的一整队衙役的追缉,而且他们的追缉者正在赶上他们,因为风大,水速也大。

  这时,杰勒德忽然想起这是去罗马而不是去勃艮第的便途。“啊!丹尼斯,”他带着几乎是惊慌的表情说道,“你走错路了。”

  “我知道,”丹尼斯安详地说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在你没有退烧之前,我不能离开你。而你现在还在发烧,瞧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一直在观察你。我想我甚至得走到科隆,那时再插过去。”

  “谢天谢地,”杰勒德高兴地说道,然后又略带一点自我欺骗的意味急切地补充说,“离科隆这么近了,不看看科隆简直是罪过。啊,丹尼斯,这是个大的古城,是我经常做梦都想到但从来没有福气看到的一个城市。我真不幸,我是在多么倒霉的情况下才到这儿来的呀!你听我说吧,丹尼斯。”年轻人略微冷静下来继续说道,“这个城十分古老。早在公元一世纪时,一位罗马的贵妇人就着手兴建了,但它被野蛮的阿蒂拉所洗劫,以后又被诺曼人和洛泰尔全部毁坏。除开那修院和女修院的无数大小教堂以外,现在科隆一年当中每星期都要建一座教堂,特别是还有一座宏伟的大教堂有待建成。在其附设的小礼拜堂中,陈列着给我主带去礼物的三王遗骨。三王中的梅尔基奥尔带去黄金,加斯帕带去乳香,巴尔撒泽黑王带去没药。在他们的遗骨上立着那作为世界奇迹的神龛。这是用比黄金还亮、永不退光的黄铜造的,点缀着制作得很雅致的画像,嵌着精美的图案,色彩富丽。两条宽宝石带一来一往地围着神龛。宝石又大又珍奇,每个都能装饰一顶皇冠,或在不得已时变作戴皇冠者的万贯赎金。神龛上立着精心仿制的三王塑像。两尊是用纯银做的,外面富丽地镶着金,没戴皇冠。但埃塞俄比亚国王的雕像则是用乌木做的,而且戴着一顶金冠。中间则是纯银铸的怀抱基督的圣母像。在角落里,金枝之间,四支好看的小蜡烛日夜长明。若干世纪以来,圣洁的眼睛曾不停地望着这烛光,不断地点燃着蜡烛,而且圣洁的眼睛还将世世代代地望着这烛光。让我告诉你吧,丹尼斯,在最古老的歌谣,最古老的弗兰德或德意志的传说中,就谈到过有关这些蜡烛的燃烧。它们将照耀世界直到它的末日到来。在科隆,还有英国圣徒圣乌尔塞尔的一座教堂,在那儿陈列着她以及跟她同时殉道的圣女的遗骨。公元二三八年十月二十三日死于野蛮的摩尔人刀下而殉道的共有一万一千个圣女。她们的遗骨都堆在教堂的地下穹形墓地里。许多人的头骨仍放置在教堂里保存着。圣乌尔塞尔的头骨则放在一个薄金匣中,搁在高高的圣坛上,只是在庄严的节日里才展示给谦卑的基督徒看。”

  “一万一千个圣女!”丹尼斯叫道,“在古代,德国的男子该是多么稚弱的婴儿啊。嘿,但愿我们从大门走进的时候,她们的骨头又变得肌肉丰满,她们的头骨又恢复她们美丽而温柔的面容。很可能,她们当中有些人对她们的现状已感到厌倦了。”

  “呸,丹尼斯!”杰勒德说道,“为什么你心地善良,却又要使自己显得邪恶呢?如果您希望什么的话,那么你就祈求,但愿我们能在天国遇见那些贤淑智慧的圣女,哪怕是其中最卑微的一个。除开这些以外,还有一个马卡毕教堂,以及马卡毕兄弟和他们的母亲所罗门娜为了拒绝吃猪肉而被万恶的国王活活煮死的大锅。”

  “啊,专横的国王,顽固的马卡毕!要是我的话,我宁可吃咸肉加猪肉,而决不愿舍我的肉去火边换个座位。”

  “这是些什么龌龊的话呀!那是他们的信仰嘛!”

  “好了,息息你的怒气吧。请告诉我,在你这般夸耀的城市里,难道除开教堂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吗?就我来说,我喜欢骑士先生胜于喜欢神父先生。”

  “当然有啰!这儿有一所将近一百年历史的大学,有一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市场,市场四周都是宫殿般的大厦。还有一个满是塑像的壮观的参议院,凌驾于这些塑像之上站立着的是一个和你这小伙子一样的士兵塑像,那就是勇敢而忠实的赫尔曼·格林。”

  “那好,请你给我介绍介绍他吧!什么样的武功战绩使他赢得这个宝座?”

  “一个少有的勋绩。他仅用他的披风和一把短剑就在一场激烈的搏斗中杀死了一头狮子。他把披风塞在狮子的嘴里,把它的背脊劈成两半。你可以看到那勇士的塑像加上狮子的塑像来显示这个场面。就我所知,只有另外三个人创造过同样的勋绩。参孙是一个,马其顿的里西马丘斯是另一个,再一个就是大卫王军队里的一位队长,名叫别莱尔。”

  “呗狐叫!三个高大汉,但愿我今天晚上能跟他们三人共进晚餐。”

  “我倒不想。”杰勒德漠然地说道。

  “你跟我讲讲,”丹尼斯颇觉奇怪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到过科隆的。”

  “除开心灵来过之外,就从没来过。我和过路的修道士闲聊,他们便对我讲些新旧轶事。”

  “对,对。我不是看见过你把鼻子伸到他们的兜帽底下吗?当我谈到并非是眼前的事情时,尽管事情伟大,我的词句却伟大不起来。你谈的事情伟大,词句也同样伟大,甚至更伟大。你真善于用你的语言进行描绘,这我已经说过。特别是对于一个像任何凡人一样喜欢动手、动刀、动枕头的圣徒来说,更是了不起。你想要我告诉你,在你所描绘的所有这些东西当中是什么吸引我到科隆来的吗?”

  “你说吧,丹尼斯。”

  “你,只有你本人。不是那些死了的圣徒,而是我活生生的朋友和忠实的同伴。只有你本人,才把勃艮第的丹尼斯吸引到了科隆!”

  杰勒德低下了头。

  正在这个时候,年纪较轻的船夫忽然问‘小萝卜脸”出了什么毛病,他那绰号为“小萝卜脸”的年幼侄子正像法官似的一本正经地走到船尾来,走到中间时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看到这一显眼的现象,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起他来。有的是连说带哄地问,有的则不是。是伤着哪儿了吗?是吃得太饱不舒服吗?是吓着了吗?是怕冷吧?是想吐吗?是个白痴动不动想哭吗?

  对所有这些问题,他的回答都是一个——英国作家一般译成:Oh!Oh!Oh!(啊!啊!啊!)法国作家一般译成:Hi!Hi!Hi!(唏!唏!唏!)因为,小说里的象声词就是这样死板。

  “谁晓得这怪脾气的小崽子得了什么毛病?”那年轻的船夫不耐烦地厉声叫道,“还是瞧瞧这边。看,这些人是来找谁的?”那老人和他的另外一个儿子一眼就瞧见有四个人在沿着河的东岸走。见到这情况,他们停划了一会,神秘地聚集在船尾耳语起来,时而望望乘客,时而又望望步行的人。

  以后发生的事情表明,他们本来最好是把他们的思考用来探索探索萝卜脸的谜。我请求和我同时代的人原谅,我的原意指的是“无畏的孩提的那种深不可测的内心”。

  “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话,”一个年轻人耳语道,“干吗不给他们一个机会,好让他们逃命呢?让我们划到西岸去吧。”

  那老人坚决反对。“什么,”他说,“难道叫我们为陌生人受连累吗?你疯了吗?不行,我们最好划到东岸去。和权势人站在一边,这就是我的忠告。维特,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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