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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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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将到手的酒钱的鼓舞下,马上有两个答案向杰勒德提供了出来。一个是:要是伯爵醒过来——由于他是一个久经锻炼的酗酒者,很可能在一两分钟之内醒过来的——发现他的马在冷地方淌汗,而旁边却有件披风摆着没人用,那么他会咒骂,甚至揍人的。另一个更为貌似有理的回答是:马是一种可怜的娇嫩动物,喝的仅仅是水,因此必需非常爱护它,给它外面穿得暖一点;而主人既然肚子里装满了上等啤酒,体内就蓄有能使他里里外外都感到温暖的热量,从而使得披风成为一种无用的奢侈品。 每一个论说者都热衷于自己的理论,而且说实在的,每人都吞进了一两根咬着了他们主人大脑的那疯狗的狗毛,因此一下子都把嗓门提得很高很高,以致那绿衣酒鬼不再打鼾,而放声嚎叫起来。他们正争得起劲,所以没注意到主人的嚎叫。 争论很快就改变了性质,而这种性质的改变,在当时那个时代很有可能使得讨论活跃起来。右手握着缰绳的汉斯忽然用左手狠狠地给了乌尔里克一记耳光。而乌尔里克的右手是空着的,他也紧接着连本带利地给以奉还。于是,他们便隔着马的鬃毛对打起来。那可怜的畜牲遭到连撞带夹之苦直往后退,一蹄正好踩在绿衣贵族的隆起部位。他像被以色里埃尔的矛刺着了的癞蛤蟆那样嚎叫着蹦跳起来,一只手们着痛处,另一只手拔剑。两个仆人惊恐万状,让马跑掉了。马得意地边叫边跑。仆人恐慌地叫着追马,而那绿衣贵族则急着追赶仆人。只见他口吐连珠炮似的咒语,手握出鞘的宝剑,纵身跃过一个又一个篱笆,弯弯曲曲地沿着一条狭窄的巷子急奔而去。 在这扰攘中,杰勒德掉转身,离开了这伙人,悄然往南走去。他满意地看到他保住了本打算用做酒钱的四个小锡币,但心情过于沉重,无心笑看他们酒醉后的狂乱表演。 夕阳快要下山。杰勒德花了些时间想在道旁找一家客店,但只是白费工夫。他感到很不安。更糟糕的是天上布满了乌云。 杰勒德加快步伐,几乎跑了起来。 但是毫无用处。大雨倾盆而下,把这茫然无主的旅客淋得透湿。就连太阳也似乎被淋熄了——因为它那已显得昏暗的光芒对付不了这新的袭击。杰勒德心情阴郁,全身透湿,艰难地步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真傻!竟然会离开玛格丽特。”他说道。 顿时,黑暗加剧了。 原来他正在走进一个大森林。粗大的树枝交错地横过狭窄的道路。这位天黑了尚未投宿的异乡人在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地面崎岖不平的黑洞里摸索着前进,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跌跌撞撞。 他走着,走着,四肢发抖,肚子空空,勇气越来越小。他听见狼已出窝,在森林周围嗥叫。 他吓得头发竖了起来。但他握紧棍棒,准备豁出性命多干掉几只狼。 没有一丝风。他那由于受到惊吓而变得敏锐的耳朵听到新落下的枯叶上偶尔掠过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有东西迅速滑过矮树枝时发出的沙沙声。 突然,在这漆黑的海洋中,紧贴着地面出现了一颗大的火星。他像欢呼他的保护神似的向它发出欢呼。“烛光,烛光!”他喊道,想要跑起来。然而,又黑又崎岖的道路很快便使他停了下来,因为烛光比他所想的要远。最后,在森林的正中央,他终于找到一个里面点着蜡烛、人声嘈杂的屋子。他抬起头,看看是否有招牌,但没看见。“原来不是个客栈。”他发愁地说道,“不要紧,有哪个基督徒今晚会把只狗赶出屋子,驱进森林呢?”于是他朝那通向人声的大门走去。他慢慢地把门打开,胆怯地探进头去,但像脸上挨了一巴掌似的突然把头缩回到雨和黑暗中来。 他窥见了一个大而低矮的房间。一个齐天花板高的圆火炉,或者说土灶,占据了整个房子的中央。炉子周围,人们正在烘烤淋湿的衣服——有的挂在绳子上,有的直截了当地披在农夫身上。这后一类情况的衣服正冒着腾腾的水汽,在一片缭绕的雾气中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臭味,因为衣服被当天的雨水淋湿,又纳藏着一生积下的污垢,而裹在里面的正是这一带旅客称之为“羊臊臭乡巴佬”的庄稼汉。 在一个角落里坐着迁徙中的一大家人。在满屋子的臭气中,又从那儿注入了一股照顾得马虎的娃娃们所特有的催人欲吐的气味。空气中的每一个细小的间隙也都充斥着蒜味。这还不算,还得加上关着窗子、中间火炉的高温以及至少四十个人的呼吸。 他们刚吃过晚饭。 由于杰勒德也像大多数艺术家一样具有敏感的感官,因此这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味使他感到丧气。但是雨在外面打着他,而光明和温暖的火正诱请他进来。 他还不能迫使自己冲着那股强烈的气味马上进来,但他像一只烧伤的灯蛾似的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奔回光明。最后,他发现这些不同的气味并没有完全混合在一起,事实上也没有魔鬼在那儿把它们搅拌均匀。大人小孩的气味主要是在两个角落里,农夫身上烘出的气味主要是在房子中央,大蒜的气味则来自窗子旁边那一堆闹哄哄的人。通过匆忙的分析,他也发现,在这些气味当中,大蒜气味在空气中走的轨道最小,而冒着水汽的农夫身上的气味走得最远——仿佛远古的山羊以及所有的狐狸的祖先都被拖过了一条河,然后让尼布甲尼撒在这儿给它们烘干。 杰勒德潜入一个靠门的角落。虽然几种主要的臭气都各据一方,自成整体,使得它们之间有所隔绝,但热空气和水汽还是在屋里循环,并使得墙壁往下滴水。这个在家里惯养大的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感到有个冷冰冰的蛇一般的东西缠着他的腿,而他的头则似乎变成了一个大铅块。接着,他觉得问得无法喘气,像在舒服地打盹,又像快要死去,几种滋味掺杂在一起。 他差一点昏倒。神志恢复过来以后,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失望的情绪。他决心第二天天一亮就返回荷兰。下定这个决心之后,觉得又有了点精神。由于饥饿乏力,他便向那散发着大蒜味的人堆中的一员打听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客栈。 “你是打哪儿来的,竟不晓得‘森林之星’?”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 “我是个异乡人。在我们国家,客栈都是有招牌的。” “你那个国家是个奇怪的国家!一个客栈——一个谁都知道的地方,要块招牌干什么?” 杰勒德实在太疲乏,没有劲来进行争论。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打听哪儿可以找到店主。 看到这一新的无知的表现,那当地人的轻蔑上升到了不屑一答的地步。他指了指坐在土灶另一边的一个中年妇女,然后转过身去告诉他的伙伴们,屋里坐着一个多么珍奇的异国动物。随着这消息在旅客中间传开,人声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每只眼睛像在同一个轴上转动一样,默默地,研究动物学似的注视着杰勒德和他的每个举动。 女店主坐在一张比其余的高出一两英寸的椅子上,椅子两边各摆着一个包袱。第一个包袱里是一大堆羽毛和翅膀,她正从里面挑出长有绒毛的羽毛,而把另一些从翮上扯下来,装进第二个包袱。羽毛把整个地板铺得有足踝深,给屋里的气氛增添了一股令人发闷的“瘴气”。要是在一个空气清新的空间里,这可能十分显著,但在这儿却算不了什么。杰勒德间她是否能搞到点东西吃。 她惊奇地睁大眼睛。“这时候,晚饭早就开过了。” “但我没有吃过,好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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