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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我这就赶回兰国去,”他说。“迈克西姆可能需要我。”

  他没再说什么,匆匆赶回汽车,开着车走了。迈克西姆可能需要他。他干吗说迈克西姆可能需要他?也许验尸官还要盘问弗兰克,向他打听十二个月之前那个夜晚的情况。那天晚上,迈克西姆不是在弗兰克家吃的饭吗?验尸官肯定要问迈克西姆离开他家的确切时间。他还会查问,迈克西姆回家时可曾有人见到过他,仆人是不是知道他已回家,有谁能够证明迈克西姆回家后直接上床脱衣就寝。可能会问到丹弗斯太太,要她提供证词。而迈克西姆则开始大发脾气,脸色煞白……

  我走进大厅,上楼来到自己房里,按弗兰克刚才的劝告,在床上躺下。我用双手掩着面,眼前老是出现传讯大厅和那些人的脸。验尸官那皱巴巴的苦脸看着真叫人受不了,还有那副金丝边的夹鼻眼镜。

  “我负责本案可不是因为闲得发慌,没事找事开玩笑。”这人的头脑虽不算敏捷,可细致周密,而且动辄上火。这会儿那些人都在说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过一会儿弗兰克口到曼陀丽来,独自一个人回来,怎么办?

  我不懂在这种场合人们会采取何种措施。我记得在报上见过一些照片,照片上的人被押着走出类似传讯大厅的场所。要是迈克西姆也被他们押走呢?他们会不许我走近他,不让我去看他。那我就得像此刻一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等着,等着。朱利安上校和别的朋友都会跑来表示慰问,说什么“您可不能独居深宅,到我们这儿来吧”。电话,报纸,又是电话。“不,德温特夫人不能见人。德温特夫人对《本郡纪事报》无可奉告。”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一个又一个星期就这么逝去,在记忆中留下模糊的印象,甚至根本没有印象。最后还是弗兰克带我去看迈克西姆。他瘦了,模样很古怪,就像医院里的病人……

  别的女人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我在报上读到过这类女人的事。她们上书内务大臣,一点没用。内务大臣总是说什么要执法如山。朋友们也递上呼吁书,大家都签了名,可是内务大臣爱莫能助。而在报上读到案情的普通人却在一旁说风凉话:干吗要把这家伙放了?毕竟是杀妻的凶手,对不对?放了他,那被谋杀的可怜的妻子怎么说?废除死刑乃是一味讲究仁慈宽大的人在那儿胡来,只会纵容罪犯。这家伙在动手杀死妻子以前应该考虑到后果。现在可晚了。他得像别的杀人犯一样,为此偿命,并以此儆戒后人。

  我记得有一次曾在报纸背面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聚集在监狱门外的一小群人。九点刚过,一名警察走来,在门上贴出一张告示,晓喻众人。告示宣布已经行刑:“死刑已于今晨九时执行。典狱长、狱医和本郡行政官行刑时在场。”绞刑只消一会儿工夫,而且不让人感到什么痛苦,一下子勒断你的脖子。不,不是这样。听人说,有时也绞不死人。那是曾跟某一位典狱长相熟的人说出来的。他们用一只袋子套住你的头,你站上小小的刑台,接着猛一个脚不着地……从走出地牢到被绞死,不多不少需要三分钟时间。不,五十秒就够了,有人说过的。不,这说法荒诞不经,五十秒不可能。从那棚子边到下面坑里还得走一小段阶梯呢。狱医总要下坑查验。那些犯人都是转眼就死的。不,不是转眼就死,躯体还会蠕动好一阵子,因为脖子并不总是一下子就被勒断。不过,即使这样,受刑的人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可是也有人说,受刑的人照样有感觉。那人有个兄弟当狱医。据那人说,犯人并不都即刻死去,只是因为怕事情传出引得舆论哗然,才不让外界知道罢了。犯人的眼睛瞪得滚圆,好长一段时间就这么回瞪着。

  老天,别让我继续想这些可怕的事情吧。想点儿别的,想想其他事情,譬如说在美国的范·霍珀夫人。她一定跟女儿在一起,这一家子在长岛有所房子。我想她们一定成天成夜打桥牌,还去看赛马。范·霍珀夫人不是爱赛马吗?我不知道这位夫人如今是不是仍戴着那顶小黄帽;那帽子太小,覆在她肥大的脸上极不相称。我想象着范·霍珀失人如何在长岛那寓所的花园里坐着憩息,膝上搁着各种小说、杂志和报纸;我又想象着这位夫人如何举起长柄眼镜,对着女儿在叫:“快来看,海伦。报上说,迈克斯·德温特杀了他的前妻。我一直觉得此人有点古怪,所以曾警告那蠢姑娘,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她不听我的劝告。这不?现在这姑娘的希望全落了空。我估计他们会出大钱,只要她肯让他们拍照登报。”

  有谁碰了碰我的手。原来是杰斯珀。长耳狗正把它那湿漉漉的冰冷鼻子塞到我手掌心来。从一进门开始,它就一直跟随着我。一个人见了狗为什么会鼻子发酸想落泪?狗对人的慰藉是无声的,带有某种伤感的味道。杰斯珀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别的狗也总有这点灵性。要是主人把行李装箱,把车开到门口,狗会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在一旁观望,而当汽车渐渐远去,它们就乖乖跑回大厅,爬回自己的窝……

  我一定睡着过一会,直到空中响起第一声焦雷,才基地惊醒。我连忙坐起,一看钟已是五点。我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口。一丝儿风也没有,树叶都垂着头,像在等待着什么。铅灰色的天空被锯齿状的闪电所撕裂。远处又传来滚滚的雷声,可是仍不见下雨。我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侧耳谛听。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我走到楼梯口,不见楼下有人走动。因为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阵阵,大厅里黑黝黝的。我走下楼梯,来到平台。又是一阵雷声。有一滴雨水落在我手上。只有一滴,再也没有更多的雨滴落下。天色暗极了。从平台往外眺望,山拗那边的大海就像一池黑色湖水。又一滴雨水落在我手上,接着是另一声焦雷。一个使女开始在楼上关窗。罗伯特露面了,他把我身后客厅的窗子—一关上。

  “几位先生都还没回来吗,罗伯特?”我问。

  “没有,太太,还没回来。我还以为您跟他们在一起呢,太太。”

  “不,不。我回来已有好一会儿了。”

  “您用茶吗,太太?”“不,不,我想等一等。”“看上去,天终于要变啦,太太。”

  “是的。”

  可是并没有下雨,除了滴在手上的那两小点雨星,再也没见有雨。我回到屋里,在藏书室坐定。五点半的时候,罗伯特走进屋来。

  “太太,汽车刚刚驶到门口,”他通报说。

  “哪辆汽车?”我问。

  “德温特先生的汽车,太太,”他说。

  “是德温特先生亲自开车吗?”

  “是的,太太。”

  我费力地站起身来,两条腿软得像稻草,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我只好斜靠沙发站着,只觉得嗓子干涩得难过。一分钟之后,迈克西姆走进屋来,在门口站定。

  他看上去又疲乏又苍老,嘴角出现了我先前从未注意到的皱纹。

  “总算结束了,”他说。

  我等他往下讲,自己却仍然说不出话,也无法朝他身边挪动脚步。

  “自杀,”他说。“无足够证据说明死者当时的心情。自然,大家都被弄得稀里糊涂,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在沙发上坐下。“自杀,”我说。“什么动机呢?动机是什么?”

  “天知道,”他说。“他们好像并不觉得有必要找到一个动机。霍里奇老头还凝视着我问,吕蓓卡在金钱方面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手头拮据,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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