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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5)


  闲人更多了,全爬上山来看那艘船。这是当天下午耸人听闻的头号精彩新闻。闲人都是从克里斯来的度假游客,我一个也不认识。海面平静如镜。海鸥已不再在头顶盘旋,而是飞落在离搁浅船不远的水面上。下午,有更多的观光汽艇驶来;对于克里斯驾艇出游的人来说,这一天不啻是个盛大的节日。潜水员曾浮上水面,可后来又下潜了。一艘拖轮吐着烟驶走了,另一艘留在近处待命。港务长乘坐灰色汽艇,驶离现场,身边带着几个人,其中包括再次浮上水面的潜水员。在出事的船只上,水手倚着舷侧,向海鸥撒食物残屑。观光小艇上的游客缓慢地划着桨,绕着大船打来回。真是一点儿新鲜事也没有!这时恰逢最低潮,那船倾侧得相当厉害,连螺旋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酉边的天空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白云;太阳显得惨白无力;天还是热得够呛。那个穿红色条纹上衣、带小男孩的妇人站起身来,沿着小径,信步朝克里斯方向走去;那穿短裤的男子拎着野餐食品篮跟在后边。

  我看看手表,已经三点多了。我站起身,下山朝小海湾走去。海湾同平时一样,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圆卵石呈现一片深深的暗灰色。小埠头内的海水亮晃晃的,就像一面镜子。我走过圆卵石时脚下发出古怪的嘎吱声,重叠的云层这时已布满头顶的天空,太阳钻进了云堆。当我来到小湾子靠大海的一边时,我看见贝恩正蹲在两块礁石中间的一起海水中,把小海螺往手心里攒。我走过他身边,影子恰好投射在水面上。贝恩抬起头来,看见是我,马上咧嘴一笑。

  “白天好,”他说。

  “午安,”我说。

  他慌忙站起身来,展开一块污秽的手巾,里头全是他摸来的小海螺。

  “你吃这玩艺儿吗?”他问。

  我不想伤害他的感情,于是就说:“谢谢你。”

  他倒了五六只海螺在我手上,我把它们分别塞进衬衣的两个口袋。“跟面包黄油一起吃味道可好呢,”他说。“你得先把它们煮熟。”

  “是的,我明白,”我说。

  他站在那儿一个劲儿冲着我憨笑。“见到那艘轮船了吗?”他问。

  “见了,”我说。“搁浅,对不对?”

  “啥?”他说。

  “那船搁浅了,”我重复说一遍。“船底可能已撞了个洞。”

  他脸上突然没了表情,摆了一副傻相,“没错儿,”他说。“她在那底下挺好的。她不会回来了。”

  “等到涨潮,说不定拖轮能把船拉走,”我说。

  他没回答,掉转头望着海湾外搁浅的船。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看到船的舷侧,船身的水线以下部分暴露在外,涂着红漆,恰好与黑色的上部形成对照。那根独一无二的烟囱,洋洋自得的歪头对着远处的悬崖。水手们还是倚着舷侧喂海鸥,凝望着海水,小艇正划四克里斯去。

  “那是条德国船,对吧?”贝恩说。

  “我不知道,”我说。“不知是德国还是荷兰的。”

  “撞上暗礁的部位一定破了,”他说。

  “恐怕是这样。”我说。

  他再次露齿一笑,用手背擦擦鼻子。

  “这条船会一块一块地碎裂,”他说。“它可不会像上回那小船,咕咚就沉到海底。”他自得其乐地一笑,伸出手指去掏鼻子。我没吭声。“鱼儿已把她吃光了,对吗?”他说。

  “谁?”我问。

  他翘起大拇指,朝海面方向示意。“她,”他说。“那另一位。”

  “鱼儿不会吃船的,贝恩,”我说。

  “啥?”他问,一边瞪眼望着我,又摆出那种木然的傻相。

  “我得回家去,”我说。“再见。”

  我撇下他,朝那条穿林子而过的小径走去,故意不往海滩小屋看一眼。我知道小屋就在我的右方,阴沉沉,静悄悄。我径直步入小径,上坡穿林而去。走到半路,我收住脚步,稍事休息,透过树丛仍能望见向海岸倾侧着的搁浅船只。观光游艇都已开走,失事船上的水手也钻进下面的舱房不见了。层层叠叠的云块遮没了整个天空。不知从哪个方向刮起一阵轻风,迎面吹来。一片树叶从头顶落下,掉在我手上。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接着,风停了,天又变得像刚才那样闷热。那艘船倾侧着动弹不得,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细长的黑色烟囱指向海岸,好不凄凉!海上风平浪静,所以海水冲洗着小湾子里的圆卵石,只发出有节制的轻微声响。我再次挪动脚步,沿着小径,穿过林子走去。我只觉得双腿不听使唤,举步勉强,头部沉甸甸的,心头充满一种异样的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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