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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由于他很不愿意告诉她,所以,他装得支支吾吾的。这时,她摆出一副夫人的架势厉声喝道:“少跟我来这一套,老娘在这五年来是见惯了腥风血雨的,打仗进进退退的也见得多了!快讲!”

  豁嘴感到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关键是这女人的一双眼睛竟然大胆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且并不像一般妇道人家那样眼光朝下,特别是她才新结婚,理应懂点羞耻。但是彷佛现在倒过来了,她倒像个男人似的让他禀告一切。于是,豁嘴不得已只好把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了她,处境危险到什么程度等等,一一告诉了她。他说,上面派来的兵在人数上大大超过了他们,而且王虎手下的大部分人在打仗时还不知道是否一定会效忠于他。于是在她听了之后,便叫他快去请王虎来见她。

  他来了,好像并非应召而来似的,而是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以前可从来没有人看到他这样过。她坐在床沿,他也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袖口,用手指抚弄着。他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两眼看着她,呆呆地笑着。相反,她却显得泰然自若。

  她用她那清脆但又多少有点刺耳的嗓子像发连珠炮似的说道:“一旦打起仗来,我不是那种碍你手脚的女人。他们说有一支军队来讨伐你了。”

  “谁说的?”他问,“三天之内我不想管什么事,我自己放假三天。”

  “要是他们就在这三天内逼近了呢?”

  “不可能,一支军队三天内行不了六、七百里的。”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启程的呢?”

  “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省城的呀。”

  “完全有可能!”她说话极快。

  有时候,事情也真是奇怪,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坐在一起谈着与爱情毫无关系的事情,没有绵绵的情话,可是,王虎对她的感觉都是如同在夜里一点也没有变。一个女人能够如此对答,实在使他感到惊奇,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和别的女人像这样谈过话,他通常把女人看成只是漂亮而肚中无一物。他害怕与女人交谈,原因是他吃不准女人究竟懂些什么,究竟会说些什么。即便对这样一个卖笑卖身的女人,他也做不到像其他普通士兵那样,一看到女人就会立即冲上去。他对女人的冷漠态度,有一个原因是他害怕不得不和女人说话。但是现在,他和这个女人,这个昨晚刚和他成亲的女人偎依着坐在这里交谈,竟然是非常容易,就好像她是个男人似的。他听着她继续说下去:“你的兵力比省里派来的兵力弱,一个善战的人发现敌强我弱时,就必须使用谋略。”

  当听到这里时,王虎心里暗暗发笑,粗声粗气地说:“那我当然知道,要不也不能把你弄到我手中了。”

  听他这么说,她眼光突然垂下,彷佛是心中有什么东西要掩饰似的,她咬了咬下嘴唇,回答说:“最简单的办法是杀人,不过首先得要抓住才杀得成,这种简单的办法现在谈不上。”

  王虎听到这里时,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我的人马对付官兵,至少一顶三,今年冬天以来,我一直在训练他们,从拳术、腿功到刀剑格杀都有提高,再加上实战演习,他们没有一个怕死的。再说,大家也都知道官兵是些什么料,这些人也是看人吃饭,谁强就跟着谁,毫无疑问,这个省的官兵的饷银并不会比其他地方的官兵多拿。”

  她听到这里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一下子把袖子从王虎的手中抽出,不耐烦地说:“你还是没有个计划!听着——我临时想到个计划,那个县太爷老头,你们派了人在他衙门站岗的,把他扣作人质就行了。”

  她说的十分认真,脸上又那么一本正经,王虎不由自主地听着她,但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难得与别人商量事情,总认为自己应付事情的能力绰绰有余,可这会儿他却乖乖地听她往下说着:“首先,集合你所有的人马,然后把县太爷“请”来,教他一番编好的话,逼着他去见省里带兵来的将军,我们派两个心腹跟在他左右,听他究竟如何向省里的将军说我们,要是他不按我们的话说,就让左右给他捅一刀,那也就是开仗的信号。可是我相信这老头胆小如鼠,肯定会照我们让他讲的话去说的,让他说这里的一切事情都归他管,他不同意的事谁也不会去做。所谓造反的谣言其实是指他原来的总兵造了反,要不是你给他解了围,他的县府大印早就落到他人手里,说不定连他的那条老命也早就丢了。”

  王虎一听,觉得这条计策似乎是上策。她在讲这条计策时,他十分认真地听,听得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子,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看到了展现在他面前的全盘计划。王虎站起身来,默默地笑着,心想,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走出房间,按她所说的话行动起来,她紧跟在他身后。王虎命令一名心腹去把县太爷“请”到议事大厅来,但这女人却别出心裁地提议他和她一起到大厅内坐下,把县太爷带到他俩面前。王虎也表赞同,因为他俩必须联合在一起好好地吓唬一下这个老家伙。于是,他俩踏上厅台,王虎坐一张雕花椅,这女人坐了他旁边的一张椅子。

  不一会,县老太爷被两名士兵带上来了,他跌跌撞撞地身体索索发抖,身上一件长袍胡乱地披着,他半眯着眼茫然地向大厅四面看看,发现一个他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些怕见他的手下早就寻找各种借口躲开了。厅里只有沿大厅的墙站列的士兵,他们都背着枪,听命于王虎。然后他抬头往台上看去,嘴唇发紫,抖个不停,嘴也合不拢,只见王虎眉毛倒竖,一脸凶相,杀气腾腾地坐着,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陌生的女人,他无法想象这个女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站在台下战战兢兢,心想这回必死无疑了。他素来是不愿惹是生非的,一生研读四书五经,想不到会落得个如此结局。

  只听得突然间王虎厉声吆喝,一点也不讲礼仪:“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现在可是捏在我手掌里的,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就别想活命,明天我带人和你一同迎战,你和我们一起去,开仗前,我让我的两个手下陪你去见省里那个带兵的。你得跟他说,我已经是你县里的总兵,是我打败了你衙门里的叛贼,把你救了出来,是你请我,我才留在此地的。就是说,无论你说什么,我的两个手下都会听到的,只要你说错一句,我就要你的命。但若你按照我的话,说得好,你就可以回来,再回到台上做你的官。我当然也会顾及你的面子,不让外人知道衙门里的实情。老实告诉你,七品小县官这个位置根本不在我眼里,只要你保证执行我的命令,我是不会找别人顶你的位置,保证你没事。”

  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除了唯唯诺诺外,还能怎么样呢?他听后如同呻吟一般地答道:“我是在你的刀尖上,跑也跑不了,你怎么说就怎么做吧。我老了,膝下无子,只能得过且过。”

  他转过身走开去了,他的腿开始发软,因此他拖着步子,呻吟着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的老夫人是个从不出门一步的女人,他们也确实没有子女,因为她生的两个孩子都在尚不会说话时就不幸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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