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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他们两人已经不年轻了,已经没有轻松出远门的机会了,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停当,四处传闻已起。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全县。说是有一个乡下暴发户原在南方一位将领手下当差,后来开小差跑了出来干抢劫,夺了一个县城称王称霸,不可一世,省里的长官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气愤,就派兵去把他追拿归案了。这位长官也是听命于上方,若捉拿不了这个反贼,他也要受罚。

  当谣言开始从路边客栈或茶楼小馆里传出时,少不了有人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搬给王氏兄弟听。他们俩很快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有好一阵子闭门不出,免得招惹是非。他们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以前没有十分夸奖自己兄弟的显赫。那张县衙盖印的字据对他们也算是个安慰。如果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起老三,王地主就会大声道:“他一直野在外面,我们早与他脱离关系了!”

  而王掌柜却会噘起两片薄嘴唇说:“随他去干什么,反正与我们无关,他与我们哪里还有什么手足之情?”

  当这些谣言传到王虎那里时,他正在办婚宴。他已下令全营上下大宴三天,杀猪宰牛、捕鸡捉鸭,只要是用于婚宴的费用都是由他付钱。虽然他在这个地方有权有势,完全可以白吃白拿,无人胆敢违抗,但是他不愿仗势欺人,所以,声明一切都是由自己掏钱。

  这种仁义之心感动了百姓,人们纷纷称赞他:“军阀向来都是十分险恶的,但他却是好人。他有权有势,强盗不敢来,他自己不抢百姓,也不收税。天底下没有比他再好的了。”

  但是,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他们不敢公开地拥护他,因为他们也听到了谣传。他们还要等一阵子看看动静,因为他到底能不能赢还不知道。如果他败了,那么效忠于他的人要倒霉。所以,如果那一场也打赢了,百姓才敢出面拥护。

  尽管一下子如果有那么多的人大吃大喝,那么备齐这样的宴席对百姓是个沉重的负担,由于王虎办酒席的规格很高,所以他和新娘及几个亲信的那一桌就更别提了,有半数的左邻右舍出任伴娘,另一半当中有一个是狱吏的老婆,有几个是安分守己的人家的女人,所以这些人不管谁来统治,有奶便是娘,谁给吃饭就效忠于谁。王虎是需要有人照看他的新娘子,他对她可是当心得很,在洞房花烛夜之前的几天内,他特别克制住自己,不去亲近她。虽然夜里欲火烧身,难以入眠,但是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是他希望她能给自己生一个正宗的儿子,这种感情逼迫他克制欲念,而且他认为,在这方面处事谨慎便是对未来的儿子尽责。

  的确,她和梨花不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最初女人的形象必是温柔、脸苍白,他一直认为自己最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然而现在,他的想法有些不一致了,不再是执着于那样的。于是他选择了她,要她为他生个儿子。

  那几天没人去打扰他,他的几个心腹知道,他已完全沉醉于感情之中了。他们私下商量着如何赶紧办完婚事,因为谣言也早已传入他们的耳朵,他们想趁早办完这事,先让司令完却一件心事,以便非常时刻可以领大家大干一场。

  出乎王虎的意料,婚宴已快速备妥。狱吏的老婆陪伴着新娘,四方院门敞开,大宴宾客,谁愿意看热闹、喝喜酒,一概欢迎。但是,宾客之中,城里人很少,女人就更少,因为大多数人感到害怕。只有那些无家无业的游民无所畏惧,纷纷前来,反正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婚宴,他们不但可以随心所欲地吃,而且又可以看看新娘的样子,以此一饱眼福。王虎也派人去请县老太爷赴宴,但是这位县老太爷派人回话说,他很抱歉不能前来赴宴,因为他病了起不了床。

  结婚那天,王虎似在梦中一般,几乎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只感觉到时间过得很慢。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似乎每呼吸一口气都有一个小时那么长,太阳又好像老是升不起,好不容易盼到了中午,太阳又好像似乎停住不动了。他不像别人那样在婚礼上兴高采烈,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闷闷不乐地坐着,没有人敢拿他开玩笑。一整天他都感到格外口渴,所以他一天喝了很多的酒,却没有吃一口饭菜,彷佛他吃饱了,肚子一点也不饿似的。

  来喝喜酒的男人、女人和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穷人吃着、喝着,街上不知那里来的饿狗吃着地上的骨头,一时竟然有几十条狗在庭院里窜来窜去。王虎默默地坐在自己房内,麻木地似笑非笑,像在做梦似的,直到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到了晚上。

  伴娘们为新娘子铺好床,王虎走进她的房里。这个女人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接近的女人。真是怪事,一个闻所未闻的怪事,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从十八岁开始出去当兵,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接近过女人,他的心可真是封得严严实实的。

  此刻,被禁锢的欲念如开了闸的流水,任何力量都无法把它重新堵住。这个女人坐在床上,他两眼盯着她,喘着粗气,她听到了喘气声,抬起头,也两眼盯住他不放。

  他走到她跟前,她坐在新婚的床上,一句话也不说,但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满腔的热情,在那个时刻王虎觉得自己是在强烈地爱着她的。只是,他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女人,所以,这个床上的女人对他来说是完美无瑕的。

  半夜里,他转过身用又粗又哑的声音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但奇怪的是她却非常平静地说:“那有啥关系?反正我是你的嘛,以后会告诉你的。”

  他不再说什么了,此时此刻他感到满足,他们俩都不是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他们的生活也同平常的人不同。

  第二天一大早,王虎的那些心腹很早就来到他的门口等着他出来。他走出房门,神情安详、容光焕发。豁嘴躬身上前说:“老爷,因为昨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所以,我们没敢禀告,北面传来谣言说,省都督知道您夺了城,他们要派兵来打了。”

  这回轮到老鹰说话了:“我听一个穷讨饭的说他一路讨饭过来亲眼看到万把人朝我们开来了。”

  接着屠夫也急急忙忙把他所听到的说上几句,他说话结巴,而且嘴唇很厚:“我……我也听到的……我是去城里看着城里的人是如何杀猪的。”

  然而,王虎听了这些话却依然从容不迫、轻松自若。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对打仗如此冷漠。他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有我手下的人怕什么,让他们来吧。”他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在吃早点之前先喝了点茶。那时是大白天,但却突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每天大白天完了不就是夜晚吗?他似乎现在才明白,他以前过的那么多的夜晚彷佛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浪费了许多大好的时光,唯有昨天那一夜才过得有意思。

  但是有一个人听进了心腹们讲的话,她是站在门帘内,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些一副垂头丧气的人,而他们的头领却只顾自得其乐。王虎起身出房,赶到前面的房子里用早餐,那时她把豁嘴叫住,明确地吩咐:“把你们听说的全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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