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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我的眼睛的瞳孔一直处于放大状态,外出时必须戴上墨镜,有时在光线明亮的房间里也是如此。当我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黑色的镜片走在莱德维尔的大街小巷时,我知道狗是不太喜欢我的。我在家信中写道:

  莱德维尔的狗比任何地方都多,无所不在。它们有时单独行动,有时五、六成群。最小的品种有墨西哥的齐瓦瓦狗,最大的有瑞士伯纳德救护犬。我刚到这个地方时,身穿羊驼呢大衣,头戴墨镜,立刻成了无数猎狗的注意目标。它们见了我都狂吠不止,在街上走路时有些狗竟然跑到我的跟前咆哮。城里老居民的身上都有被狗咬过留下的伤疤。只要哪只狗接二连三地咬人,警察就会赶来将其击毙。然而,我的大衣和眼镜渐渐在群狗的世界里闻名,它们知道我既不是来自火星的入侵者也不是1890年代的匪徒,于是接受了我,不再对我嚎叫了。相反,它们伴我走路,在我身旁蹦跳玩耍。莱德维尔的一部分就这样被我征服了。

  信的结尾明显是为了取悦母亲。那些狗除了对我狂吠嚎叫之外再没有过任何其他举动。

  我来莱德维尔的原因确实有点儿奇特。关节炎使我的双眼患上了葡萄膜炎,更准确地说是虹膜结状体炎。关节炎和眼部并发症让医生施展出浑身解数:配制水扬酸盐、服用葡萄糖酸钙、黄金注射法、肌肉注射异体蛋白(水解蛋白)、用蜜蜂蛰嘴、静脉注射伤寒菌(是真的,绝无夸张!)、肝部组织提取(此举出奇地疼痛)、结核皮下注射、肌肉注射青霉素和布鲁氏菌疫苗。后来,我的加利福尼亚医生约翰洛丹提出了高原疗法。至此,我真怀疑他们有点儿黔驴技穷了。他建议我至少要在高原住六个月。他解释说,去高原地带能增加我身体里的白血球总数,这些增加的抗体将组成强大的阵营与关节炎和葡萄膜炎搏斗。

  时值二次大战初期,搬家不是一件容易之举。我的父亲在一家船坞工作,母亲忙着照顾其他两个孩子。一位姨姥姥跑来说:“你们打算把这个可怜的瘸腿男孩单独送到哪里去?难道就因为医生那句可能使白血球增多的话吗?他至多是建议而已,他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可又有谁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然而,我的家正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想,钱对父亲来说可能是个问题,但我能找到工作分担一部分开支。另外,这个建议看上去至少比注射伤寒菌有趣儿得多。除了弟弟和妹妹之外,全家人一致采取了保护性缓冲立场,他们目睹我多年来一直饱受风湿性关节炎的折磨,不愿看到我前功尽弃。他们不得不承认,现在我有能力独立生活,能够自己应付一切,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办法吗?我们几乎尽了一切努力,而这个建议又不无道理。充其量只需要一点儿乘火车的路费,此外再提供我一些钱直到我找到工作为止。

  我的母亲是位读书人。十九岁那年她在伯克利求学,梦想成为一名新闻撰稿人。后来,她和我二十一岁的父亲私奔并生下了我。现在,她不情愿地取出了她的地名字典放在厨房的桌子上,然后在里面寻找美国大陆上最高的城市。搜寻的结果是科罗拉多州的莱德维尔市,海拔10,200英尺,其高度足够改变我的白血球数目。莱德维尔满足了我所需要的高度,父母同意购买火车票,其余的工作则留给白血球去完成了。

  一月份一个天寒地冻的一天,我乘丹佛至里奥格兰德的列车抵达莱德维尔火车站。火车站奇异荒凉,地域偏僻,周围两三英里内渺无人烟。一辆破旧的公共汽车把我带到城里。食宿地点安排妥当后,我踏着积雪来到哈里森大街,这时一幅“史福威食品杂货店”的招工启事映入我的眼帘。我得到了这份儿差事,工作是照看所卖的农产品。此刻,我志得意满,怀着独立的喜悦回到住处,提笔给家里写信。

  两个星期后,我回到住处时发现了父母给我发来的电报。“立刻停止史福威杂货店的工作,”电报上白纸黑字地写道。父母告诉我,医生认为搬运蔬菜一类的工作会给治疗带来不良后果。我能想象得出家里得知我在食品杂货店工作后发生争论的情景:他在搬那些沉重的水果筐啊,会使眼内娇嫩的血管受伤的,我们必须问问医生。

  我很难掩盖自己的失望。次日给我家里写信时尽量显得很潇洒:

  昨晚接到你们的电报,我仍然不太明白。今天早上我把电报拿给史蒂夫看(他是铺子里的经理),他说既然对你有害,千万不要干了,态度很和善。由于几天来我一直在熟悉工作,原不指望他付我工资,可他坚持这么做。我急切希望你们来信告诉我具体原因,因为我感觉一切都很好。

  几天后收到了来信,信中并未作更多的解释,但我在回信中并未表露出我的不快。

  没有发现医生让我辞去工作的指示,我很失望。我确实认为它不会给我造成危害,但辞去工作会使你们更高兴,何乐而不为呢?也许以后会找到更适合我的工作。

  因此我又戴上墨镜回到了冷寂的街道,与群狗为伍。晚上我睡12个小时,白天再睡三个钟头。很明显,这是无聊之极的表现。奇怪的是,我没有想到去犯罪,甚至没出现过任何邪念。我只担心的是过度睡眠是否有助于治疗。

  每天,我沿着旋转扶手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上下楼。楼梯的右边有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发黄的视力表和积满灰尘的眼科仪器。它是已故的J.C.斯特朗大夫办公室,一名眼科医生的诊所。如今,他的遗孀心惊胆颤地把楼上租给了房客,但却原封不动保留了丈夫的诊所。这间无人使用的房间像一个神秘的不详之兆,预示着将来我要永无休止地在无数眼科诊所之间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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