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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长谷部思考片刻:“假设所有过程都幸运地顺利进行,就有这个可能,不过在没有百分之百保证的情况下,我们就必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但是只要确实进行化疗,即使引发癌性肋膜炎,病患也不可能在二十二天后即宣告不治。假设在引发癌性肋膜炎后才进行化疗,最少也能存活六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总之,应该不可能在六个月以内死亡。”

  长谷部终于说出“至少六个月”的鉴定结论,慎重的语气使他的证词更具份量。关口难掩兴奋的表情。

  “人都难免一死,但是若能尽全力治疗,获得六个月以上的存活时间,绝对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意义。这是本次审判最重要的鉴定观点。此外,佐佐木先生若能存活多一点时间,就能从容处理身边事务或事业,他的妻儿也不会因此陷入目前的悲惨状况了。我的讯问结束了。”

  关口一就座,被上诉人律师国平似乎早已虎视眈眈,立刻开始讯问。

  “刚才听完长谷部教授的意见,果然是化疗‘鹰派’人物的观点。但是您只展示化疗的成果,却未提及副作用——您所进行的化疗难道没有副作用吗?”

  国平一开口,就充满揶揄与讽刺。

  “确实有短暂性的副作用。使用抗癌剂约一周后,会出现白血球与血小板减少现象,因此会出现贫血、食欲不振、呕吐等症状。目前还无法遏止这些症状发生,但是现今已研究出各种使用方法,副作用也处于日益改善之中。”

  “如果症状只是贫血或食欲不振还无妨,但是手术中大量使用排多癌注射剂的方法,副作用十分强,据说还有导致病患死亡的例子。关于这点,您的看法如何?”

  国平抢攻对方弱点。

  “大量注射疗法初期曾进行过无数次慎重的基础实验,经历的挫折也数不胜数。反对化疗的学者常批评这是‘原子弹爆炸疗法’、‘神风疗法’。可是,即使在那样艰辛的开发初期,也从未有任何导致病患直接死亡的实例。”长谷部眼神锐利地望向国平以及身处被上诉人席的财前。

  “那当然,像长谷部教授这么有名望的专家,怎么可能经历过直接死亡的病例呢。不过,我们却常听说有关化疗的种种弊害,假使在本案所涉病例中采用,反而会引起更大的危险,不是吗?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只要进行化疗,佐佐木先生就能存活六个月以上呢?”国平继续针对这个问题追问,设法否定对佐佐木庸平进行化疗后的存活效果的假设。

  “我是根据以往的研究成果,选择最低限度的疗效来判断可能性的。我想反问您,您执意坚持化疗具有危险性,那么,是否有任何数据,显示本案件所涉病例如果使用化疗,会在二十二天内死亡呢?”长谷部反问。

  “可是,本案件所涉病例的癌症是重度恶性的癌症,无论是否进行化疗,结果可能都一样……”国平面对长谷部意料之外的反问,狼狈地回答。

  “如果对医学知识一知半解,就请别班门弄斧。在今天的法庭上,对于化疗的疗效我采取非常慎重的态度。因为,只要有新的抗癌剂或治疗法,每每经由媒体报导后,总是涌来来自全国的病患或家属的询问电话或信件,门诊前更是大排长龙,这是我的亲身经验,也因此更深刻感受到病人对化疗抱持着非常高的期待。今天,我的说法已算是非常谨慎而消极的了。如果没有任何顾虑,我甚至可以说,本案件如果一开始能考虑到病灶转移,拟定万全的治疗计划,病患不仅能存活六个月,甚至可存活一、两年。至于您一直强调的副作用问题,如果那是病人唯一存活的方法,即使有些风险,医生也愿意相信疗效而进行治疗,这是左右病患性命的医生所应具备的伦理道德。然而,本案并非是用尽所有治疗方法,最后才导致病患死亡,这一点让我深感遗憾。”

  国平的反对讯问,反而遭到长谷部的凌厉反击。

  “我没有任何问题了。”国平仓皇地结束讯问。

  审判长不知在鉴定书上记录了什么:“接下来,轮至被上诉人一方讯问。”

  审判长一说完,第一审时在对于存在转移灶时是否应摘除主病灶的鉴定中,与东北大学一丸名誉教授争论,使得财前立于有利地位的千叶大学小山教授,彷佛十分在意旁听席上的视线一般,威风凛凛地走向证人席。国平立刻以殷勤的态度迎接。

  “我方委托小山鉴定人的第一项鉴定事项是,未进行癌症化疗与本案佐佐木庸平氏的猝死是否有因果关系。身为癌症学会会长的小山鉴定人,您的看法如何?”

  国平打算借助小山的力量,彻底瓦解长谷部的鉴定,小山听得出国平的言下之意,眼神闪闪发光。

  “我几乎无法相信化疗的疗效,也绝对无法从上述鉴定结论来断言因为医生未进行化疗而导致病患猝死。因此,我判定两者之间毫无因果关系。”他先来个下马威。

  “当今,所有日本人都患了癌症恐惧症,每个人都希望只接受药物治疗,不必切除肿瘤。这是大家的梦想,也是癌症治疗的愿景。手执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将来或许会因此全部失业。但是,回头看看现今的癌症治疗,想要达到百分之百的治疗效果,只能通过外科手术或放射治疗,因为进行化疗而痊愈的实例,不仅我个人从未听闻,各级学会也从无任何报告。在存活效果的问题点上,北海道大学长谷部教授与少数化疗专家,虽然提出数据显示进行化疗确实比没有进行来得好。但公平地看,有些癌症在某些时期施行化疗的确奏效,不过并用手术与化疗,在三年后或四年后的存活率,与只进行手术的存活率几乎没有差别。如果接受化疗所得到的只是这种程度的‘疗效’,根本不值一提。我一开始就声明我到现在还不相信化疗的效果,就是根据以上的理由,再加上考虑到副作用的问题,病患除了活受罪之外,甚至有生命威胁。因此,若能不进行化疗,我认为是最好的。”

  他首先指出,癌症治疗的未来属于化疗,却又强调现实面中化疗的副作用,以求彻底否定。

  “抗癌剂的副作用非常危险吗?”国平认为机不可失,乘胜追击。

  “抗癌剂的开发灵感来自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军使用的毒气,如此的说明,各位应该就明白了吧。毒气的毒性在于危害细胞分裂,抗癌剂就是破坏癌细胞的毒剂。可是,癌细胞是人体产生的正常细胞突变的产物,因此抗癌剂在破坏癌细胞的同时,也破坏了正常细胞,特别是骨髓(造血功能)、消化器官黏膜受到的伤害最为严重。”

  “那么,手术中一次注射大量抗癌剂,它的副作用应该十分可怕吧?”

  “没错。注射二十毫克的毒药进入人体,可能会引起肠出血、肠穿孔、缝合不全等症状。因为手术的执行本来就使得病患的抵抗力大为下降,如此将更加削弱抵抗力,万一引起并发症,很难说不会导致死亡。因此,在化疗尚未确定安全使用法之际,根本无法期待存活效果。本案件所涉病例不同于结核病,只要使用氨基水杨酸或链霉素就一定见效,我想强调的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小山教授不愧是持化疗消极论的“鸽派”,彻底否定了佐佐木庸平的死与化疗的因果关系。国平满意地频频点头。

  “接下来,第二项鉴定事项是,本案件所涉病例的治疗计划将贲门癌与肺部转移灶的手术分开,是否妥当呢?请谈谈您的见解。”

  第一审时,财前主张为了肺部转移灶,所以考虑分开进行手术。不容置疑地,小山的执刀技术绝对赢过财前,甚至享誉全球,国平的话还未说完,他就开口了。

  “在过去,很多人强烈主张不该施行有转移灶的主病灶摘除手术。关于这一点,我也曾在第一审时与原告方面的鉴定人——东北大学一丸名誉教授展开一场激辩。本案的贲门癌手术究竟是否适当,诚如法院所承认,这已经是个医学常识。在我、财前教授等采取积极态度的外科医生之间,我们甚至更进一步施行过转移灶的手术,完全治愈了那些视转移灶为绝望的病患。事实上,这类成功的案例也不计其数。与其说癌症在外科手术治疗上已达极限,倒不如说手术使用范围愈来愈广了吧。”

  言下之意,化疗是那些没信心动刀的外科医生所采取的借口。

  “那么,小山教授您也赞成本案的治疗计划,采取两次分开的手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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