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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对露依莎来说,这是个怎样的夜晚呀!时时惊醒,在昏暗的卧室里睁开眼睛,那担心像匕首一样刺在她的灵魂上:怎么办呢?怎样找钱呢?6百米尔瑞斯!她的手饰也许能值2百米尔瑞斯。可是,以后呢,若热会怎么说?还有那些银器……可是,还是不够!

  这天晚上很热,心中惴惴不安,辗转反侧,衣服滑下去,身上只剩下被单。有时候忍不住疲倦,进入梦乡,但睡得很浅,时而有恶梦出现。她看见成堆的金币金光闪闪,一摞摞钞票在空中轻轻飞旋。她站起身,跳起来抓金币,金币变成无数圆环在平地上滚动,钞票消失了,像鸟儿的翅膀一样轻轻飘上天。时而有人走进客厅,向她躬身施礼,摘下帽子,怀里捧出无数金币和5米尔瑞斯的钞票,太多了,乱作一团。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头戴红色假发,一张无赖的梨脸。莫非是魔鬼?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富有了,得救了。她叫起来,呼唤儒莉安娜,跟在她后面在走廊飞跑,可走廊没有头,而且越来越窄,最后成了一条缝,她爬着钻过去,喘不过气来,一直使劲抱着那堆金币,赤裸裸的胸部感到金属的冰凉。突然惊醒了:现实的贫困和梦中的富有适成鲜明对照,更给她增加了一份痛苦。谁能帮助她呢?塞巴斯蒂昂!塞巴斯蒂昂富有,而且心地善良。可是,打发人去叫他,她,露依莎,若热的妻子,对他说:“借给我6百米尔瑞斯吧!”“为什么,夫人?”怎么可以回答说:“为了赎回几封写给情夫的信?”当然不行!完了,她彻底完了,唯一的出路是进修道院了。

  枕头烫她的脸,她翻了又翻:把发卡扔了,长发披散开来,草草用发箍拢住;仰面躺着,头枕在赤裸的胳膊上。她怀着苦涩回忆起这个夏天的风流事:巴济里奥到来,到坎勃格朗特游玩,头一次去“天堂”……

  他,那个卑鄙的东西,现在到了哪儿呢?坐在火车厢的软垫上睡觉。

  而她,却在受着痛苦的煎熬!

  太憋闷,她把被单扔下去,什么也不盖,地上的白衣服也看不清。晨曦初露的时候才睡着了。

  她醒得很晚,心情沮丧。可是,一进餐厅,明媚的上午使她重新振作起来。阳光通过敞开的窗户把屋里照得亮亮堂堂;金丝雀在齐声歌唱;旁边的工场发出欢快的敲打声;湛蓝的天空使灵魂畅想——这些欢乐的事物给她注入了意想不到的勇气。不能陷入坐以待毙的失望……活见鬼!应当争斗!

  于是,她又产生了希望。塞巴斯蒂昂心地善良,莱奥波尔迪娜有办法,还有其他可能性,说不定能碰上:这一切都能凑成6百米尔瑞斯,一劳永逸地解救她!儒莉安娜销声匿迹,若热返回家里。——她满心欢喜,看见未来可能得到幸福的美好前景。

  中午,塞巴斯蒂昂的小佣来了:先生刚从阿尔马达回来,想知道夫人身体如何。

  她亲自跑到门口:请塞巴斯蒂昂一有可能马上来一趟!

  好了!她感到信心十足,跟塞巴斯蒂昂谈……并且,这是她所剩的唯一出路:把一切都告诉丈夫。不能犹豫?还有,可以轻描淡写,说只不过是柏拉图式的信件来往……另外,巴济里奥走了,使这个错误成为过去的事,成为近乎久远的事……塞巴斯蒂昂还是她非常要好的朋友呢。

  一点钟,他来了。露依莎正在卧室,感到他进来了,他那大步踏在客厅地毯上的声音就让她难为情,甚至提心吊胆。她觉得现在启齿非常困难,实在可怕……她原先已经准备好了要说的话,要作的解释:调笑了几句,有几封信往来;她拉住门把的手颤抖着。怕他!听得见他在客厅踱步。由于怕他等得不耐烦了心情不好,露依莎走进客厅。

  塞巴斯蒂昂显得更加高大,更加威严,在露依莎看来,他的目光从来不曾这样直视过,他的胡子从来不曾这样严厉过。

  “怎么样?有什么需要吗?”谈了几句阿尔马达的情况和天气之后,他问道。

  露依莎难以控制心中的怯懦,立刻回答说:

  “因为若热!”

  “我敢打赌,近来没有给你写信吧?”

  “没有写。”

  “他也好长时间没有给我写信了。”随后微微一笑,“可是,今天我收到他‘批发’给我的两封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摞纸,翻着找那两封信。露依莎坐到沙发上看着他,心咚咚地跳着,指甲急不可耐地抓着沙发布。

  “真的,”塞巴斯蒂昂一边翻弄着乱七八糟的纸一边说,“我同时收到了两封,说要回来,还说在那里生活索然无味……”她递给露依莎一封,“你可以看看。”

  露依莎打开信,刚开始读,塞巴斯蒂昂就慌忙伸出手:

  “对不起,不是这封!”

  “不,让我看看……”

  “这封信没有什么内容,只谈生意的事……”

  “不,我想看看!”

  塞巴斯蒂昂坐在椅子边上,捋着胡子,望着她,非常不安。露依莎突然把眉头一皱:

  “什么?”越往下看,露依莎脸上惊讶和恼火的表情越明显,“真的,……”

  “都是胡说八道!都是胡说八道!”塞巴斯蒂昂满脸通红,嗫嚅着说。

  这时候,露依莎高声念起来,念得很慢:

  “我的朋友塞巴斯蒂昂,告诉你,我在这里干了一番伟业。对方倒也称不上什么公主,因为只不过是烟草店老板的妻子。她似乎因为鄙人燃起了最不纯洁的欲火。愿上帝饶恕我,我怀疑几支劣等雪茄的区区几分钱就能把我打动,让她的丈夫——颇有尊严的卡洛斯——既失去幸福又毁掉店铺。”

  “太有趣了!”露依莎怒气冲冲,但声音很低。

  “我担心我重蹈圣经上蒲迪发的妻子那件事情的覆辙。请你相信,抵御住她确实算得上一点功绩,因为那女人作为烟草店老板娘还是颇有姿色的。我担心我可怜的品德防线会被打开缺口……”

  露依莎停下来,望着塞巴斯蒂昂,目光可怖。

  “都是玩笑话!”塞巴斯蒂昂结结巴巴地说。

  她接着念道:“你想,要是露依莎得知道这风流事该是个什么样子!并且,我的伟业不止于此:警官的妻子对我挤眉弄眼!她是里斯本人,属于加马乔家族,似乎住在贝伦区,你认识吗?她显出对此地土里土气的凄凉环境深恶痛绝的神气。她为我举办了晚会,相信也是为我穿上了担胸衣裙,那胸脯还蛮漂亮……”露依莎的脸涨得通红,“那搔首弄姿的……”

  “他疯了!”露依莎叫道,“你这位朋友成了倜傥风流的唐·胡安·德·阿连特茹了,在那个远方省份遍地留下感情的火种!连皮明特尔也自叹不如……”

  露依莎又低声念了几行,突然站起身,把信递给塞巴斯蒂昂:

  “很好,让他寻欢作乐吧!”她声音里带着咝咝的颤抖。

  “怎能把这些事当真呢?不应该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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