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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美那子一听“啊”了一声,但手里拿着报纸,只好径直走进了饭厅。

  当教之助站到盥洗室镜架前的时候,美那子已经转身来了。

  “真的发烧了?会不会是感冒了?”美那子说着就把手伸到丈夫的额上。教之助觉得摸着自己额头的美那子的手很冷。

  “有点热吧?”

  “不,恐怕没有。我的手刚才一直在水里洗东西,泡冷了,吃不准有没有热度。”

  这时,教之助无意中把视线转向映在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他看到美那子白嫩的手就要缩回去,可是眼睛一眨,这只白嫩的手并没有完全离开额头,犹豫一瞬间之后,一只白指头摸了一下前额的发际。

  “粘着灰还是什么的。”

  “不是灰吧。”教之助说。

  “是灰——拿掉了。”美那子敏捷地缩回了手,那样子好象真是掸掉了灰似的。紧接着,她就把话题拉回来。“不要紧,大概没发烧。不过,可以不上班的话,您就休息吧。”。

  此时,教之助的心思没放在公司,他介意的倒是刚才年轻妻子巧妙地把话题转掉的那个灰尘。灰是不可能掸掉的。因为那不是灰,而是教之助自己也是在四五天前才发现的皮肤上的斑点。

  教之助洗好脸,拿着报纸来到了走廊,坐在藤椅上,但并不看报,只是呆呆地坐着。

  到底什么叫爱情?这个问题忽然冲上他的心头。爱情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应该说早在好几年以前就解决了。但它忽然冲上心头,这就说明根本就没有解决过。

  美那子在盥洗室里发现了丈夫脸上出现的斑点。起初可能以为那是灰,但她一定很快就知道了不是灰。而是丈夫面部皮肤上冒出来的一个衰老的征候。

  然而年轻妻子并没有把它指出来。没有指出来,显然是不自然的、这就不能否定其中有她的用意在起作用。妻子一定是为了避免让年龄悬殊的丈夫为之自惭,也许这是年轻妻子对年老丈夫的体贴吧。

  可是,这样的体贴不是今天早晨才表现出来的。就拿丈夫头上已经相当显眼的银自的头发来说,她也从未提到过好象“白发”这个词儿是两个人之间的忌讳似地,她避免把它说出口来。

  美那子如此对待自己,这样的精神状态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呢?可能是与爱情相关的,也可能是恰恰相反。然而不管怎样,这些都是妻子对丈夫的关怀,为了不让丈夫产生不愉快的心情才这样做,这是毫无疑义的。就此看来,这也还是可以叫做爱情的吧。反过来,如果把妻子的这种用心看做礼遇客人时的那种虚伪态度,那它就与爱情相距很远。甚至是相反的了。

  教之助的最后结论认为,也许这是可以咐做爱情的,只是其中多少带着人为的成份罢了。

  “茶就在那儿吗吗?”从饭厅里传来了美那子的声音。

  “就在这里喝吧。”

  于是美那子把茶端到走廊来了。教之助发现了刚才没注意到的——美那子的耳垂上戴着一件小小的绿色的东西。那是耳环。他第一次看见美那子戴耳环。也许是由于耳垂上绿色物件的缘故,美那子的脸庞看起来稍许有些绷紧,比平时年轻了些。

  教之助本来就不喜欢耳环这玩艺儿。如果在电车上看见两耳垂挂着小件装饰品的年轻女人。他虽然不能说她不可爱,但是总免不了觉得那是贴在肉体上的多余的东西。

  如果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还可以,把耳环挂在耳垂上会增添与年龄相配的稚气,瞧上去好象孩子在做淘气的事一情似的。但如果她是三十岁以上的人,哪怕为了情面,他也不愿对她说赞美的话。尽管那是别人的事,他却会产生一种冲动,巴不得一下子把那多余的东西,从耳垂上扯下来,使之如释重负。

  当茶碗放到桌上时,美那子意识到教之助的视线正停在自己的耳垂上。她把手伸到耳边,用手指摸着耳环说:“这是人家送的。”

  “谁送的?”教之助边问边端起茶碗,随即将视线移向院子里的树丛。

  “是吉松先生的太太。”

  吉松是大平证券交易所的经理。教之助在报上看到过,知道他前些时候才从国外旅行回来。大概这就是他从国外带回来分送给美那子的吧。美那子也许感到有点不自在,把脸转向丈夫,问:“不合适吧?”大概是因为挂了耳环,嘴唇也比平时涂得红了些。假如再穿上华丽点的西装的话,要说二十来岁也说得过去。

  “怪吗?”美那子又问了。

  “蛮好嘛。”教之助这么说。刚才美那子装出一副没有注意到自己衰老的神气,这回他这样回答,多少带有回敬她的意思。“耳朵不痛吗?”

  “不,一点也不——只不过轻轻地夹着。”

  “那,容易掉下来的吧?”

  “不,喏,您看。”美那子用拇指和无名指提着耳环,轻轻地拉了一下给教之助看,证实它掉不下来。既然不痛又不会掉下的话,这小小装饰品夹住耳垂的方法,可能是相当巧妙的。“这是夹着不会左右晃荡的,穿和服不会不相称吧?”

  “唔。”

  “也有会晃荡的,那是配西装的。”

  教之助心想,可别挂这玩意儿。但没作声。对教之助来说,不作声也无非是对年轻妻子的爱情的表示。不过,教之助自己也不能不感到它同样有做作的成份。

  教之助吃好早餐随即上了二楼,进入自己的书房。他想看而来不及看的外国新出版的刊物还有十来本,今天不上班,打算躺在床上,随心所欲地翻阅。

  教之助正从书架上取书的时候,美那子进来了。

  “哎呀:您又要看书了?”

  “没事做嘛。”

  “您不是累了才不上班的嘛。”她带着责备的语气,接着又说:“三村先生来电话了。”

  “告诉他,我去上班了!”教之助一下子板起了脸。

  “可是,人家是先打电话到公司,听说您没上班才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的呀。”

  “你把我不上班的事,通知公司了?”

  “嗳。”

  “说我生病?”

  “没那么说。要是说生病,秘书科的人会来的。”

  “在家里而又不是生病,那电话会全部打到这里来的。”教之助的口气是在责备美那子处理不当。“不管怎样,告诉他,我不舒服,正躺着休息——下次上楼给我带茶来。”

  “好。”美那子马上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端上茶来,并说:“这回是公司三木先生来的电话,怎么办?”

  “不舒服!”

  “可是,他是三木先生呀!”

  “管他是谁,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美那子立即走出去。从她背后传来了教之助的话:“给我浓一点的”

  美那子又端来了茶。这次同样说有人打电话来。

  “伤脑筋,我告诉他,您在休息,可是……”

  “是谁?”

  “吉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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