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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条水上报冤(1)


  【金批:盖至是而宋江成于反矣,大书背疮以著其罪,盖亦用韩信相君之背字法也。独怪耐庵之恶宋江如是,而后世之人犹务欲以“忠义”予之,则岂非耐庵作书为君子春秋之志,而后人之颠倒肆言,为小人无忌惮之心哉!有世道人心之责者,于其是非可不察乎?

  宋江之反始于私放晁盖也。晁盖走而宋江之毒生,晁盖死而宋江之毒成。

  至是而大书宋江疽发于背者,殆言宋江反状至是乃见,而实宋江必反之志不始于今日也。观晁盖梦告之言,与宋江私放之言,乃至不差一字,是作者不费一辞,而笔法已极严矣。

  打大名一来一去,又一来又一去,极文家伸缩变化之妙。

  前文一打祝家庄,二打祝家庄,正到苦战之后,忽然一变,变出解珍、解宝一段文字,可谓奇幻之极。此又一打大名府,二打大名府,正到苦战之后,忽然一变,变出张旺、孙五一段文字,又复奇幻之极也。世之读者殊不觉其为一副炉锤,而不知此实一样章法也。

  写张顺请安道全,忽然横斜生出截江鬼张旺一段情事。奇矣!却又于其中间,再生出瘦后生孙五一段情事。文心如江流,漩澓真是通身不定。

  梁山泊之金拟聘安太医,却送截江鬼,一可骇也。半夜劫金,半夜宿娼,而送金之人与应受金之人同在一室,二可骇也。欲聘太医而已无金,太医既来而金如故,截江小船却作寄金之处,三可骇也。江心结冤,江心报复;虽一遇于巧奴房里,再遇于定六门前,而必不得及,四可骇也。板刀尚在,血迹未干,而冤头债脚疾如反掌;前日一条缆索,今日一条缆索,遂至丝毫不爽,五可骇也。孙五发科,孙五解缆,孙五放船,及至事成,孙五吃刀,孙五下水,不知为谁忙此半日,六可骇也。孙五先起恶心,孙五便先丧命;张旺虽若稍迟,毕竟不能独免;不知江底相逢,两人是笑是哭,七可骇也。不过一叶之舟,而忽然张旺、孙五二人,忽然张顺、张旺、孙五三人,忽然张旺一人,忽然张顺、安道全、王定六、张旺四人,忽然张顺、安道全、王定六三人,忽然王定六一人,忽然无人。章应物诗云:“野渡无人舟自横。”

  偏于此舟祸福倏忽如此,八可骇也。】

  ***

  却说宋江因这一场大雪,定出计策,擒了索超,其余军马都逃入城去,报说索超被擒。梁中书听得这个消息,不繇他不慌,传令教众将只是坚守,不许出战;意欲便杀卢俊义、石秀,又恐激了宋江,朝廷急无兵马救应,其祸愈速;只得教监守著二人,再行申报京师,听凭太师处分。

  〔金夹批:先安顿一笔,便令下文宽然有余,手法老到之极。〕

  且说宋江到寨,中军帐上坐下,早有伏兵解索超到麾下。宋江见了大喜,喝退军健,亲解其缚,请入帐中,置酒相待,用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大半都是朝廷军官。〔金夹批:此语不可说关胜,而可说索超。盖关胜忠义之子,索超位不出李成、闻达上也。〕〔容夹批:贼。〕若是将军不弃,愿求协助宋江,一同替天行道。”

  杨志向前另自叙礼,诉说别后相念。两人执手洒泪,事已到此,不得不服。〔金夹批:写索超服,亦与关胜不同。○生出杨志来作一收缩,妙甚。〕宋江大喜。再教置酒帐中作贺。

  次日商议打城,一连数日,急不得破,宋江闷闷不乐。是夜独坐帐中,忽然一阵冷风,刮得灯光如豆;风过处,灯影下,闪闪走出一人。宋江抬头看时,却是天王晁盖,〔金夹批:写得怕人。〕却进不进,〔芥夹批:又不冷了晁天王,妙。〕〔芥眉批:自救卢俊义生端,未便归结,中间大段文脉,关胜出兵作一顿,晁盖显圣作一顿,行进如意,真大手笔。〕叫道:“兄弟,你在这里做甚么?”〔金夹批:妙绝妙绝,只一句,便将宋江不为报仇之罪直提出来。〕宋江吃了一惊,急起身问道:“哥哥从何而来?冤仇不曾报得,中心日夜不安;〔金夹批:宋江不为晁盖报仇偏不用他人声罪,偏是宋江自责,可谓业镜台前,神识自首矣。〕又因连日有事,一向不曾致祭;〔金夹批:不报仇已不可说,乃至不致祭,彼宋江之于晁盖,殆何如也?写得深文曲笔,妙不可言。○不报仇无明文,自晁盖死至此凡四卷,皆其文也。恐人读而不能明正其罪,故特于此写其自责,而又别添不致祭三字以重之,笔法真止妙绝。〕今日显灵,必有见责。”

  晁盖道:“兄弟不知,我与你心腹弟兄,我今特来救你。如今背上之事发了,〔金眉批:背上之事四字定罪分明。〕只除江南地灵星可免无事,兄弟曾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今不快走时,更待甚么?倘有疏失,如之奈何!休怨我不来救你。”

  〔金夹批:句句用宋江私放晁盖语,乃至不换一句者,所以深明宋江背反之志,实自私放晁盖之日始也。〕

  宋江意欲再问明白,赶向前去说道:“哥哥,阴魂到此,望说真实!”

  晁盖道:“兄弟,你休要多说,只顾安排回去,不要缠障。我便去也。”

  〔金夹批:句句用钗放晁盖语,不少一句。〕

  宋江撒然觉来,却是“南柯一梦”,便请吴用来到中军帐中;宋江备述前梦。吴用道:“既是天王显圣,不可不信其有。目今天寒地冻,军马亦难久住,正宜权回山,守待冬尽春初,雪消冰解,那时再来打城,亦未为晚。”

  〔金夹批:亦不全信天王,妙甚。一见宋江、吴用平日初未尝以天王为意,一则大军进退庶不同于儿戏也。〕

  宋江道:“军师之言虽是,只是卢员外和石秀兄弟,陷在缧绁,度日如年,只望我等兄弟来救。不争我们回去,诚恐这厮们害他性命。此事进退两难,如之奈何?”

  当夜计议不定。〔袁夹批:留至下回解明,妙。〕

  次日,只见宋江神思疲倦,身体发热;头如斧劈,一卧不起。众头领都到帐中看视。宋江道:“只觉背上好生热疼。”

  众人看时,只见鏊子一般红肿起来。〔金夹批:大书背疮以明宋江反状已见,盖深恶之之笔也。〕吴用道:“此疾非痈即疽;吾看方书,豆粉可以护心,毒气不能侵犯。快觅此物,安排与哥哥吃。〔金夹批:得此一句安放,便令建康往还有余。〕只是大军所压之地,急切无有医人!”〔金夹批:用一跌法,跌出张顺。〕只见浪里白条张顺说道:〔余评:张顺一言而使公明复言,若非张顺一言,而自取其祸矣。〕“小弟旧在浔江时,因母得患背疾,百药不能得治,后请建康府安道全,手到病除,自此小弟感他恩德,但得些银两,便著人送去请他。〔金夹批:书此一以表张顺生平,一以见道全必来,且令杀人不愁出首也。〕令见兄长如此病症,只除非是此人医得。只是此去东途路远,急速不能便到。为哥哥的事,只得星夜前去。”

  吴用道:“兄长梦晁天王所言,‘百日之灾,只除江南地灵星可治,’莫非正应此人?”

  宋江道:“兄弟,你若有这个人,快与我去,休辞生受;只以义气为重,星夜去请此人,救我一命!”〔金夹批:极丑之语,可谓平生奸伪,病见真性矣。○晁盖之仇,独不以义气为重何也?作者下此等句,皆是反衬法衬出宋江之恶来。〕吴用叫取蒜金一百两与医人,〔金夹批:便生出截江鬼一段文字来。〕再将二三十两碎银作盘缠,分付张顺:“只今便行,好歹定要和他同来,〔金夹批:便生出李巧奴一段文字来。〕切勿有误。我今拔寨回山,和他山寨里相会。〔金夹批:分付细到。〕兄弟是必作急快来!”

  张顺别了众人,背上包裹,望前便去。且说军师吴用传令诸将:火速收军,罢战回山。车子上载了宋江,只今连夜起发。大名府内,曾经我伏之计,只猜我又诱他,定是不敢来追。〔金夹批:两番退兵,前以迟,此以速,皆极兵家之用,写吴用真正妙才。〕〔容夹批:好点缀。〕一边吴用退兵不题。却说梁中书见报宋江兵又去了,正是不知何意。李成,闻达道:“吴用那厮诡计极多,只可坚守,不宜追赶。”

  〔金夹批:不出所料。〕

  话分两头。且说张顺要救宋江,连夜趱行,时值冬尽,无雨即雪,路上好生艰难。〔金夹批:写景妙,自此一路都是风雪中事。〕张顺冒著风雪,舍命而行,独自一个奔至扬子江边,看那渡船时,并无一只,张顺只叫得苦。〔金夹批:先作一顿。〕没奈何,绕著江边又走,只见败苇里面有些烟起,〔金夹批:是写大江,是写风雪,是写渡船,是写薄暮,是写赶路人,妙妙。〕〔袁眉批:是个雪中的景。〕张顺叫道:“梢公,快把渡船来载我!”

  只见芦苇里簌簌的响,走出一个人来,〔金夹批:先响,次人。○忽然生出一个人,文情奇变之极。〕头戴箬笠,身披蓑衣,问道:“客人要那里去?”

  张顺道:“我要渡江去建康府干事至紧,多与你些船钱,渡我则个。”

  那梢公道:“载你不妨;只是今日晚了便过江去,也没歇处。你只在我船里歇了,到四更风静雪止,我却渡你过去,只要多出些船钱与我。”

  张顺道:“也说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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