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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安馨、玉骢在黑龙潭共住两夜,第一夜是初到的第一天,第二夜就是到柳侠家赴宴回去的一天。黑龙潭小小乡镇,根本无店可住,二人就住在西街尽头的一所诸葛武侯祠中。这武侯祠川中最多,而地近苗区,更易数见,祠庙并不怎大,大都是一个正殿,配着两庑,后面还有一层,都供着昭烈帝,这君臣同祠的风俗,想必由来已久,所以杜工部诗中竟有“一体君臣祭祠同”的那句话,也许是有所指实的。

  闲文休絮,却说安馨、玉骢回到武侯祠内,日色已经平西,二人在柳侠家散席不多时,自然吃得甚饱,当时便主张不再做饭来吃,今晚早些安息,明天天亮好早行。

  当时二人就在武侯祠的大门甬道上,看着庙虽不大,甬道两边的柏树十分郁茂,几乎将一条甬道,遮成了一条碧绿的胡同,柏树上常有灰尾小鸟飞鸣跳跃,吱吱喳喳的,虽然热闹,全祠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心说这里怎的连个香火都不见呢?二人从甬道走到门口,向西边山峰上一望,见那紫巍巍的日光,正照在一带篱落之间,屋子西边竹林中,空出一块块的夕阳西坠的云彩,那一丛丛的翠竹,外衬着红紫黄金各种色条,一缕缕地挂在天空,等到太阳一下水平线,这才算把那美丽的夕阳,用碧绿的翠竹给衬托出来。他二人随便玩赏了一会子,见天色渐渐黯将下来,祠外一片空地上,远远的有几丛野树,几条小河叉子,横亘在平畴上,四外远远的有三五处晚炊,直上空间,那一幅乡村暮景,着实令人欣赏。

  二人就走回殿右的旁庑中坐地,在屋内虽还不至粪污狼藉,但连一张桌椅都没有,眼见得是个无人过问的荒祠,好在二人的武功了得,自然胆量也大,丝毫不放在心上,各人将随身的行李卷儿打了开来,向地上一铺,先依着屋内墙壁静坐,过后天色越暗,屋内并无灯烛,幸而新月已上,照得这荒祠中竟生出一些生意来。正殿院中,两边有着两株合抱的大松树,此时新月临风,就照着松间碎影,谡谡地响个不了,猛听两株树上,连声唰唰乱响,安馨精细,忙掩步走到殿庑门口,向院中张望,正是两三只松鼠,一边尝着松枝上松果的香味,一边却和它的同伴们淘气,故意地飞过来,蹿过去,如穿梭一般,在松阴间往来跳动,安馨这才放心,倒在自己铺盖上睡去。究竟行路人是辛苦的,不大一会,二人全都入了睡乡。

  在乡村的夜间古庙里,当然是最寂静的地方,它静得几乎连在地上掉下一只针,都能使人们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晚安馨等利用这个宁静的夜景,来了个十分酣睡,以酬他们两三天来的劳倦,于是他们二人睡在偏殿中,竟一递一声地打起眠鼾来,在静夜之间,倒也觉得稀里呼噜的颇有一番唱酬之意呢。

  从这一派稀里呼噜的鼾声中,忽然发出一种远近的呼哨声,渐渐地向武侯祠四周围将拢来。安馨年岁已到四五十岁之间,夜间睡眠的程度,不比年轻人那样沉,此刻虽在熟睡中,却仍为一阵阵的呼哨所惊醒,等到他一经醒来,那就立刻听出可疑之点,忙一个翻身,和衣坐起,悄悄着好鞋袜,手推着玉骢左肩,叫着:“老贤侄且醒醒,这里出了事情了。”

  一语未毕,玉骢已经跳了起来,前边正殿院中,似乎已有多人足声,向着室门奔来。安馨大惊,立刻与玉骢握了刀剑,系了行囊,隐身门后,由低下窗格向外一看,见共有四个苗汉,两人已从自己窗棂反奔到对面廊外,向自己这边廊子下观望,指指点点,似乎在等着什么。安馨本以为他人要来攻门,本打算乘机冲出,后见诸苗举动,初还不解,既而闻得自己窗下,似隐隐有嘶嘶之声,立闻有一股硝磺味儿,直冲鼻管,安馨立时醒悟,低声说:“赶快离开这里。”忙拉着玉骢,拔开长窗,二人便双双飞跃而出。

  当二人刚刚出得配殿室门,身后轰天价一声响亮,方才二人存身的配殿临窗的半排房屋,早已在灰飞木荡中倒坍下来,安馨等也可说是从烟雾尘火中跳身而出的。

  原来四苗汉正是上文所说安山手下的四个悍苗安柱等人。他们在祠外算计好了,将门便在西配殿廊下两端安上了一包炸药,准备一下将安馨、玉骢轰毙,如万一不死,再合力围攻,却不防他们在窗下时已被安馨看见,等到炸药爆炸前,药线着火嘶嘶的声音又被安馨听见,这才拉着玉骢冒险逃出,此时四苗万不料安馨等已从火中冲出,反倒吓了一跳,但在这刹那间,四人一声吆喝,立又围将上来,四件兵器纷纷向他二人身上搠来。

  玉骢也不知怎么回事?见屋坍殿毁,才知是苗人暗算,不由心中大怒,一声怪吼,一柄朱痕剑和风卷残云似的就裹到了四个苗汉当中,旁边安馨在高声大骂之间,也使开了那柄折铁苗刀,星月光下寒光闪闪。二人的刀法、剑法,毕竟与一般苗人大是不同,四苗中以武功而论,要算岑秃子和满星光为高,满星光一见二人闪展腾挪,纵跳如飞,身手矫捷异常,招数纯熟,自知不是敌手,忙打了个呼哨,立从祠外又跑进七八个苗兵,一人手中除了苗刀而外,都扛了一杆标枪,满星光随手向苗兵手中接过一杆来,远远的一摔手,口中喝声:“着”,呼的一声,一杆标枪便向玉骢迎头直飞过来。

  这时其余三个苗汉正和他二人交手,他们当然知道满星光的那一手功夫,唯有安馨和玉骢并不知此苗善掷标枪,呼的一声,一根又长又大的东西向玉骢飞过来。论理说玉骢等躲避暗器都不算事,标枪既比暗器长大易见,自然易于闪避,殊不知此物系满星光的特殊功夫,自有他的妙处,别看它长大,但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真是出乎意外,所以玉骢一见枪到,因它长大,便不闪避,只用朱痕剑去格,哪知标枪力能击穿狮虎脑壳,力大非凡,如今被玉骢迎头一格,枪尖自然格开,可是因它的力猛器沉,未能坠落,竟呼的一声,整个横将过来,枪尖虽已斜去,枪尾却正好横扫过来,嘣的一声,正击中安馨的肩头。

  安馨冷不防中了这一下,震得他手臂都麻,苗刀几乎脱手,不由一惊,慌忙一挫腰,闪过枪尾把,这时旁边岑秃子的七节响鞭,却已扫到了安馨的腰上,安馨一见,这一下可要躲不过去,真亏他眼明手快,从小的功夫,到老不懈,猛可地使了个“旱地拔葱”,平地里向上跃出八尺高去,岑秃子钢鞭便从安馨脚下扫过,可是这一连两三手,真把个安馨唬得汗流浃背。

  哪知一波甫平,一波又起,安馨双足刚刚到地,听空中呼的一声,黑黝黝一根长家伙又到,标枪头带着星月光,一闪闪的直向安馨额上飞来,安馨知道方才玉骢上了当,才使自己遭了鱼池之殃,这回他看得亲切,并不去格,只将头略略一侧,那根标枪竟唰的声从安馨左耳边擦过,只听喀嚓一声,早直钉在正殿廊下庭柱上了。满星光连发两枪不中,他一怒之下,竟跳出圈子,站得远远的,专等苗兵手中取了标枪在手,冷眼看着机会,他今晚拿安馨、玉骢当了狮子老虎,一枪接一枪地直飞过来。他二人知道此人标枪大有功夫,大意不得,稍一疏神,必被扎个碗口大小的窟窿,虽是步步留神,终觉讨厌,安馨便一边挥动苗刀,敌住三苗,一边暗暗掏出一支八宝神钉来,取了出来扣在左掌上,专等空隙发射。

  这时南老虎正持着一杆长矛,唰唰唰一连三四抖,几个斗大的矛花向安馨前胸、面门两处直扎过来。安馨冷眼看满星光,正站在东配殿廊下台阶上,就一边闪,一边退,看看将退到东配殿廊下,离着满星光只有七八步远近,知道满星光正抬着头,扬着脸,向远处的玉骢注意,一面正从苗兵手中又取过一杆标枪来,刚自聚精会神的一举手,还未发出,安馨已到他近旁,手中神钉倏的向满星光咽喉发去,只听哧的一声,正中满星光要害,皆因满星光居高望远,竟忘了注意身旁,安馨从下方斜着向上发去,居然命中咽喉,可笑满星光咽了气还不知是中了谁的暗算呢!

  这里安柱与岑秃子正和玉骢拼得你死我活,忽见台阶上和颓金山倒玉柱似的躺下一个满星光,不由一怔,玉骢手法何等快疾,哪里容得他分神,一看岑秃子方才一鞭砸空,一见满星光倒地,不由抬头呆望,在惊诧之中,前身门户洞开,显然已疏了神,说时迟,那时快,朱痕剑一紧,龙形一式,一个“拨草寻蛇”式,“唰”的声连人带剑,从他的脚下直翻上来,只听哧的一声过处,岑秃子的肚腹上早被刺入四五寸,玉骢一面转身跳开,闪过旁边安柱的独角棒,一面趁势将手中朱痕剑一搅,随手向外一拔,秃子“吭”的一声,栽倒在地,一大堆肚肠子却五颜六色的向外直冒,那情景好不可惨。

  南老虎与安柱一见四人伤了两个,正在啊呀呀怒喊之际,忽听空中一声断喝,响如洪钟,震人耳鼓,跟着星光下人影一闪,立时现出一个又高又大的苗汉,那人身法之快,着实惊人,原来正是来接应南老虎等的滇北狮王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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