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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李将军深以为然,便决定南北两路进兵的办法,南路从冬瓜岭穿十里铺,偷渡大盘江下游,再入羊岐山抄贼人的后路。北路从沙营司经春岩渡,由光照河奔铁索桥后身。商定了后,李将军便向征南将军穆副都统,密陈穆索珠郎的策略,穆征南也非常称善,从此穆索珠郎在穆征南麾下,便大红大紫起来。

  盘江铁索桥,地处永宁、安南两州之间,为自黔如滇的唯一孔道。吴世璠这一面守盘江铁索桥的,正是从前贵州提督李本深。此人驻贵多年,黔西地理非常熟悉,因此他悉力扼守公鸡背,以保铁索桥,使清廷数十万大军,无法进入云南,谁知偏又遇上了穆索珠郎,定下南北两路包抄铁索桥的计划。可是这两路包抄一着,李本深不是不知道,就因为地势关系,南路虽有十里铺这条捷径,但那里毒瘴迷漫,正是一条死路,料定清兵不能走,也不敢走。

  北路则更为恶毒,在春夏二季中,便连春岩渡五里以外的边界上,都无人敢进,如今虽是冬月,一则料清兵也无人知此秘径,当地土司决不肯说出,怕是叫他开路,那就等于自寻死路了;二则即使清兵得知此路,土司不肯引领,也真找不到路径。因此李本深放心大胆地驻扎在公鸡背、铁索桥两地,以为犄角,至于后路上的羊岐山、普安所地,以及光照河等地,竟大胆地毫不设备,因他知道他所恃的,正是所谓天险。

  征南将军穆占与广南总兵李国梁多日来依照穆索珠郎的建议,派兵遣将,分别支配已定,共分为五路进攻,便是正中一路,从永宁直攻公鸡背,由李总兵督饬中翼参将饶国栋率领骑兵五千,直捣中路。南右一路,从永宁到新镇向公鸡背进击,由左翼副将王天培率领步兵三千击其偏锋。南左二路,从永宁出冬瓜岭,经十里铺,渡盘江下游,绕羊岐山,由云南猛连土司穆索珠郎带领苗兵两千五百人,包抄铁索桥后路。

  北左一路,从沙营司经春岩渡,渡光照河,由穆索土司部下幄主纪名都司实缺千总安馨(注:即馨儿)带领苗兵一千五百人,包抄铁索桥后路。北右二路,从永宁至沙营司、春岩渡一带往来巡弋,由土司沙起、龙礼廷带领黔兵二千人,接应渡河诸军。此五路一经派遣完毕,穆征南与李总兵二人督同大军三万人,紧随五路之后,只要前边一得手,后面大队立即夺桥渡江,以便长驱入滇。这里五路军队,一切俱已整顿齐集,专一候命前进。

  李本深闻得清军分五路进兵,却只探出他们三路,一是从正中直攻公鸡背,二是左路从新铺攻取公鸡背,三是右路从沙营司攻取公鸡背,其余两路,无论如何竟探听不出是从哪路来攻,也不知由何人率领。李本深对此三路攻势,早有准备,毫无在意,至于其余两路,他既认为十里铺与春岩渡两路万不能行军,也就不怕清军如何攻法。

  到了十一月二十一的那一天夜晚,李本深守住公鸡背,刁斗森严,十分戒备,其时正当下弦之始,黄昏后,残月未上,星光暗淡,满天漆黑。李本深独立营中,仰视天上,正觉月黑无光,今夜正应小心,忽听正东上一片喊杀之声,忙要派出哨探,前去察探,哪知报事官早已一迭连声报到,正东、东南、东北三路清兵杀到的报告。李本深微微一笑,命镇守铁索桥的贼将线緎、巴养元严加防守,自己率领本镇一部铁骑兵,向正东迎去,东南路上由贼将高起隆迎去,东北路上由贼将夏国相迎去。

  这一接触,双方就掀开了恶战,但是打来打去,贼兵依然严守公鸡背,屹然不动,清兵竟一部也没法推进,从黄昏时起,直拼到三更多天,双方互有伤亡,但贼兵阵地,仍是丝毫未动。于是清兵死也不退,一连几次冲突,虽均被李本深率部杀退,但仍是源源前进,李本深觉得与以前的战法,大是不同,心中不由怀疑起来,心想他们莫非换了主帅了吗?

  如此又拼了一个更次,直到四更向尽,忽听后面铁索桥边人声鼎沸,喊杀连天,一回头望到桥西天空中,陆续放出五色信炮,便听前面正东上清军发狂似的喊着,就又冲了过来。李本深知道天空所见,必是清军放的信号,好使正东清兵,可以望着信号进攻,但桥后的清军,又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可笑李本深到此成败一瞬之际,居然还不曾明白。铁索桥边这一阵喊杀喧腾,不但李本深本人有些惊慌,便是扼守江桥的线緎、巴养元二人,以及李氏全军部属,都觉得今晚清军来得特殊,人人心中发怵,都觉得惶惶无主。

  铁索桥后的喊杀是从何而起的呢?这是很容易猜想到的,正是由清军南左二路,与北左一路两线杀到的包抄部队。北左一路是馨儿带的队伍,南左二路正是穆索珠郎带的队伍。原来珠郎自从定计之后,便将如何进攻之法,教与馨儿,并为此路队中的士兵,制成了避毒的衣履,发下去每人包衣一件,短靴一双,面罩一枚,在将进春岩渡之前穿着整齐,渡过春岩渡,将衣履面罩全部丢弃,便可稳渡光照河了。

  春岩渡白日有阳光蒸发,不能进入,必须在夜间子、丑两个时辰走尽,万不可延到日出,而自己走的十里铺,却是恰恰相反,必须在白天巳末、未初之间,瘴气消散之时经过,过时便有危险,所以自己带了二千五百人,悄悄的在前一天午前巳初,到达十里铺大林外面。珠郎虽是久闻其名,但也不曾亲历其境,坐在马上向前望去,只见三里路外,有一座猛恶的森林。在黔、滇一带,虽说山深林邃,但像这样大的森林,却是初见,只觉那座林子静荡荡的如一座大城池一般,此时已是巳初,林中瘴气已将散尽,但远望林表天空,似还有一般五色霞彩,横贯空间,似正蓬蓬勃勃的向上空升去。

  珠郎认识那便是毒瘴,便传令众兵士暂且驻足,各人取出干粮,乘此饱餐一顿,等到众兵吃饱,再看前面林表霞彩,早已不见影踪,又稍息了一会,才传令向十里铺进发,三里来路,片刻即到,走进林内一看,更觉得它的可怕。

  原来黑巍巍的一大片,弥望皆是千年老树,非樟非柏,非楠非桧,真不知其名。那些树木因久受瘴气的熏灼,从茂盛中生出一种黑绿的色泽来,从外边看去,虽不觉如何大异,可是沉静得死气森然,既不见一个生人在那里经过,更没有一只野兽,或是一只鸟儿在那里面停留,因而满林寂静,除了风吹木叶而外,什么声息、什么现象都没有。

  珠郎进林时,吩咐众兵必须加紧步伐,越快越好,一路切忌谈笑、便溺与无故逗留,免遭不测,吩咐已毕,便命两名向导居前,自己一马当先,驰骤而进。正因这一座恶林毒瘴太深,以至百兽绝迹,所以珠郎等大队人马直驰过去,竟连什么也不曾遇上。在林中足足走了个半时辰,从巳末走起,走到未初,刚出得林口,然而珠郎走到未初之末,抬头向天空中望去,已经隐隐似有些儿霞彩,正从四山浮起,似乎正向林中慢慢延展出来。

  珠郎一见,只吓得冷汗直流,忙不迭连催快走,众人一阵狂奔,幸喜已到了林边,这才松出一口气来,正想命众兵士稍息再走,哪知两个向导脸上现着惊慌之色,大声说道:“现在已快到未末,毒瘴已起,我们虽已出林,但距林二三里地方,仍是不能驻足,还得快快的再走出去才好!”这一喊提醒了珠郎,忙又继续前奔,从马上回望后边林深处,五色霞彩,早又腾架天空,大家缄口闭气的一阵狂奔,才算脱离了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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