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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伊川先生語四(9)


  韓退之作羑里操云:「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道得文王心出來,此文王至德處也。

  退之晚年為文,所得處甚多。學本是修德,有德然後有言,退之卻倒學了。因學文日求所未至,遂有所得。如曰:「軻之死不得其傳。」似此言語,非是蹈襲前人,又非鑿空撰得出,必有所見。若無所見,不知言所傳者何事?(原性等文皆少時作)

  退之正在好名中。

  退之言「漢儒補綴,千瘡百孔。」漢儒所壞者不少,安能補也?

  凡讀史,不徒要記事跡,須要識治亂安危興廢存亡之理。且如讀高帝一紀,便須識得漢家四百年終始治亂當如何,是亦學也。

  問:「漢儒至有白首不能通一經者,何也?」曰:「漢之經術安用?只是以章句訓詁為事。且如解堯典二字,至三萬餘言,是不知要也。東漢則又不足道也。東漢士人尚名節,只為不明理。若使明理,卻皆是大賢也。自漢以來,惟有三人近儒者氣象:大毛公、董仲舒、揚雄。本朝經術最盛,只近二三十年來議論專一,使人更不致思。」問:「陳平當王諸呂時,何不極諫?」曰:「王陵爭之不從,乃引去。如陳平復諍,未必不激呂氏之怒矣。且高祖與群臣,只是以力相勝,力強者居上,非至誠樂願為之臣也。如王諸侯時,責他死節,他豈肯死?」

  周勃入北軍,問曰:「為劉氏左袒,為呂氏右袒。」既如為劉氏,又何必問?若不知而問,設或右袒當如之何?己為將,乃問士卒,豈不謬哉?當誅諸侯時,非陳平為之謀,亦不克成。及迎文帝至霸橋,曰「願請閒」,此豈請閒時邪?至於罷相就國,每河東守行縣至絳,必令家人被甲執兵而見,此欲何為?可謂至無能之人矣。

  王介甫詠張良詩,最好,曰:「漢業存亡俯仰中,留侯當此每從容。」人言高祖用張良,非也。張良用高祖爾。秦滅韓,張良為韓報仇,故送高祖入關。既滅秦矣,故辭去。及高祖興義師,誅項王,則高祖之勢可以平天下,故張良助之。良豈願為高祖臣哉?無其勢也。及天下既平,乃從赤松子遊,是不為其臣可知矣。張良才識儘高,若鴻溝既分,而勸漢王背約追之,則無行也。或問:「張良欲以鐵鎚擊殺秦王,其計不已疏乎?」日:「欲報君仇之急,使當時若得以鐵鎚擊殺之,亦足矣,何暇自為謀耶?」

  「王通言:『諸葛無死,禮樂其有興』,信乎?」曰:「諸葛近王佐才,禮樂興不興則未可知。」問曰:「亮果王佐才,何為僻守一蜀,而不能有為於天下?」曰:「孔明固言,明年欲取魏,幾年定天下,其不及而死,則命也。某嘗謂孫覺曰:『諸葛武候有儒者氣象。』孫覺曰:『不然。聖賢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得天下不為。武侯區區保完一國,不知殺了多少人耶?』某謂之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以利一己,則不可。若以天下之力,誅天下之賊,殺戮雖多,亦何害?陳恒弒君,孔子請討。孔子豈保得討陳恒時不殺一人邪?蓋誅天下之賊,則有所不得顧爾。』」曰:「三國之興,孰為正?」曰:「蜀志在興復漢室,則正也。」

  漢文帝殺薄昭,李德裕以為殺之不當,溫公以為殺之當,說皆未是。據史,不見他所以殺之之故,須是權事勢輕重論之。不知當時薄昭有罪,漢使人治之,因殺漢使也;還是薄昭與漢使飲酒,因忿怒而致殺之也?漢文帝殺薄昭,而太后不安,奈何?既殺之,太后不食而死,奈何?若漢治其罪而殺漢使,太后雖不食,不可免也。須權佗那箇輕,那箇重,然後論他殺得當與不當也。論事須著用權。古今多錯用權字,纔說權,便是變詐或權術。不知權只是經所不及者,權量輕重,使之合義,纔合義,便是經也。今人說權不是經,便是經也。權只是稱錘,稱量輕重。孔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

  問:「第五倫視其子之疾,與兄子之疾不同,自謂之私,如何?」曰:「不特安寢與不安寢,只不起與十起,便是私也。父子之愛本是公,才著些心做,便是私也。」又問:「視己子與兄子有間否?」曰:「聖人立法曰:『兄弟之子猶子也。』是欲視之猶子也。」又問:「天性自有輕重,疑若有間然。」曰:「只為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為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父者也。只為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為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於兄弟之子,甚不是也。」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聖人自是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而求配。或兄之子不甚美,必擇其相稱者為之配;己之子美,必擇其才美者為之配。豈更避嫌耶?若孔子事,或是年不相若,或時有先後,皆不可知。以孔子為避嫌,則大不是。如避嫌事,雖賢者且不為,況聖人乎?」素問書出於戰國之末,氣象可見,若是三皇五帝典墳,文章自別。其氣運處絕淺近,如將二十四氣移換名目,便做千百樣亦得。

  陰符經,非商末則周末人為之。若是先王之時,聖道既明,人不敢為異說。及周室下衰,道不明於天下,才智之士甚眾,既不知道所趨向,故各自以私智窺測天地,盜竊天地之機,分明是大盜,故用此以簧鼓天下。故云:「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云云),豈非盜天地乎?

  問:「老子書若何?」曰:「老子書,其言自不相入處,如冰炭。其初意欲談道之極玄妙處,後來卻人做權詐者上去(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然老子之後有申、韓,看申、韓與老子道甚懸絕,然其原乃自老子來。蘇秦、張儀則更是取道遠。初秦、儀學於鬼谷,其術先揣摩其如何,然後捭闔,捭闔既動,然後用鉤鉗,鉤其端然後鉗制之。其學既成,辭鬼谷去,鬼谷試之,為張儀說所動(如入菴中說令出之)。然其學甚不近道,人不甚感之,孟子時已有置而不足論也。」

  問:「世傳成王幼,周公攝政,荀卿亦曰:『履天下之籍,聽天下之斷。』周公果踐天子之位,行天子之事乎?」曰:「非也。周公位冢宰,百官總己以聽之而已,安得踐天子之位?」又問:「君薨,百官聽於冢宰者三年爾,周公至於七年,何也?」曰:「三年,謂嗣王居憂之時也。七年,為成王幼故也。」又問:「賜周公以天子之禮樂,當否?」曰:「始亂周公之法度者,是賜也。人臣安得用天子之禮樂哉?成王之賜,伯禽之受,皆不能無過(一作罪)。記曰:『魯郊非禮也,其周公之衰乎!』聖人嘗譏之矣。說者乃云:周公有人臣不能為之功業,因賜以人臣所不得用之禮樂,則妄也。人臣豈有不能為之功業哉?借使功業有大於周公,亦是人臣所當為爾。人臣而不當為,其誰為之?豈不見孟子言『事親若曾子可也』,曾子之孝亦大矣,孟子纔言可也。蓋曰:子之事父,其孝雖過於曾子,畢竟是以父母之身做出來,豈是分外事?若曾子者,僅可以免責爾。臣之於君,猶子之於父也。臣之能立功業者,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勢位也。假如功業大於周公,亦是以君之人民勢位做出來,而謂人臣所不能為可乎?使人臣恃功而懷怏怏之心者,必此言矣。若唐高祖賜平陽公主葬以鼓吹則可;蓋征戰之事實,非婦人之所能為也,故賜以婦人所不得用之禮樂。若太宗卻不知此。太宗佐父平天下,論其功不過做一功臣,豈可奪元良之位?太子之與功臣,自不相干。唐之紀綱,自太宗亂之。終唐之世無三綱者,自太宗始也。李光弼、郭子儀之徒,議者謂有人臣不能為之功,非也。」

  秦以暴虐、焚詩、書而亡。漢興,鑑其弊,必尚寬德崇經術之士,故儒者多。儒者多,雖未知聖人之學,然宗經師古,識義理者眾,故王莽之亂,多守節之士。世祖繼起,不得不襄尚名節,故東漢之士多名節。知名節而不知節之以禮,遂至於苦節,故當時名節之士,有視死如歸者。苦節既極,故魏、晉之士變而為曠蕩,尚浮虛而亡禮法。禮法既亡,與夷狄無異,故五胡亂華。夷狄之亂已甚,必有英雄出而平之,故隋、唐混一天下。隋不可謂有天下,第能驅除爾。唐有天下,如貞觀、開元間,雖號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風,三綱不正,無父子君臣夫婦,其原始於太宗也。故其後世子弟,皆不可使。玄宗纔使肅宗,便叛。肅宗纔使永王璘,便反。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鎮不賓,權臣跋扈,陵夷有五代之亂。漢之治過於唐,漢大綱正,唐萬目舉。本朝大綱甚正,然萬目亦未盡舉(因問「十世可知」,遂推此數端)

  「洪水滔天」,堯時亦無許多大洪水,宜更思之。漢武帝問禹、湯水旱,厥咎何由,公孫弘對,堯遭洪水,使禹治之,不聞禹之有水也,更不答其所由,公孫弘大是姦人。

  問:「東海殺孝婦而旱,豈國人冤之所致邪?」曰:「國人冤固是,然一人之意,自足以感動得天地,不可道殺孝婦不能致旱也。」或曰:「殺姑而雨,是眾人怨釋否?」曰:「固是眾人冤釋,然孝婦冤亦釋也。其人雖亡,然冤之之意自在,不可道殺姑不能釋婦冤而致雨也。」

  問:「人有不善,霹靂震死,莫是人懷不善之心,聞霹靂震懼而死否?」曰:「不然,是雷震之也。」「如是雷震之,還有使之者否?」曰:「不然。人之作惡,有惡氣,與天地之惡氣相擊搏,遂以震死。霹靂,天地之怒氣也。如人之怒,固自有正,然怒時必為之作惡,是怒亦惡氣也。怒氣與惡氣相感故爾。且如今人種蕎麥,自有畦隴,霜降時殺麥,或隔一畦麥有不殺者,豈是此處無霜,蓋氣就相合處去也。」曰:「雷所擊處必有火,何也?」曰:「雷自有火。如鑽木取火,如使木中有火,豈不燒了木?蓋是動極則陽生,自然之理。不必木,只如兩石相戛,亦有火出。惟鐵無火,然夏之久必熱,此亦是陽生也。」

  鑽木取火,人謂火生於木,非也。兩木相戛,用力極則陽生。今以石相軋,便有火出。非特木也,蓋天地間無一物無陰陽。

  雨水冰,上溫而下冷。隕霜不殺草,上冷而下溫。

  天火曰災,人火曰火,人火為害者亦曰災。

  問:「日月有定形,還自氣散,別自聚否?」曰:「此理甚難曉。究其極,則此二說歸於一也。」問:「月有定魄,而日遠於月,月受日光,以人所見為有盈虧,然否?」曰:「日月一也,豈有日高於月之理?月若無盈虧,何以成歲?蓋月一分光則是魄虧一分也。」霜與露不同。霜,金氣,星月之氣。看感得甚氣即為露,甚氣即為霜。如言露結為霜,非也。

  雹是陰陽相搏之氣,乃是沴氣。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雖不為災,沴氣自在。

  問:「『鳳鳥不至,河不出圖』,不知符瑞之事果有之否?」曰:「有之。國家將興,必有禎祥。人有喜事,氣見面目。聖人不貴祥瑞者,蓋因災異而修德則無損,因祥瑞而自恃則有害也。」問:「五代多祥瑞,何也?」曰:「亦有此理。譬如盛冬時發出一朵花,相似和氣致祥,乖氣致異,此常理也,然出不以時,則是異也。如麟是太平和氣所生,然後世有以麟駕車者,卻是怪也。譬如水中物生於陸、陸中物生於水,豈非異乎?」又問:「漢文多災異,漢宣多祥瑞,何也?」曰:「且譬如小人多行不義,人卻不說,至君子未有一事,便生議論,此是一理也。至白者易汙,此是一理也。詩中,幽王大惡為小惡,宣王小惡為大惡,此是一理也。」又問:「日食有常數,何治世少而亂世多,豈人事乎?」曰:「理會此到極處,煞燭理明也。天人之際甚微,宜更思索。」曰:「莫是天數人事看那邊勝否?」曰:「似之,然未易言也。」又問:「魚躍于王舟,火覆於王屋,流為烏,有之否?」曰:「魚與火則不可知,若兆朕之先,應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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