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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伊川先生語四(3)


  聖人作事甚宏裕。今人不知義理者,更不須說,才知義理便迫窄。若聖人,則綽綽有餘裕。

  問:「觀物察己,還因見物,反求諸身否?」曰:「不必如此說。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曉此,合內外之道也。語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語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又問:「致知,先求之四端,如何?」曰:「求之性情,固是切於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須是察。」

  觀物理以察己,既能燭理,則無往而不識。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窮理、盡性、至命,只是一事。才窮理便盡性,才盡性便至命。

  聲、色、臭、味四字,虛實一般。凡物有形必有此四者,意言象數亦然。為人處世間,得見事無可疑處,多少快活。

  問:「學者不必同,如仁、義、忠、信之類,只於一字上求之,可否?」曰:「且如《六經》,則各自有個蹊轍,及其造道,一也。仁、義、忠、信,只是一體事,若於一事上得之,其佗皆通也。然仁是本。」

  問:「人之學,有覺其難而有退志,則如之何?」曰:「有兩般:有思慮苦而志氣倦怠者,有憚其難而止者。向嘗為之說:今人之學,如登山麓,方其易處,莫不闊步,及到難處便止,人情是如此。山高難登,是有定形,實難登也。聖人之道,不可形象,非實難然也,人弗為耳。顏子言『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此非是言聖人高遠實不可及,堅固實不可入也。此只是譬喻,卻無事。大意卻是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上。」又問:「人少有得而遂安者,如何?」曰:「此實無所得也。譬如以管窺天,乍見星斗燦爛,便謂有所見,喜不自勝,此終無所得。若有大志者,不以管見為得也。」

  問:「家貧親老,應舉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曰:「此只是志不勝氣。若志勝,自無此累。家貧親老,須用祿仕,然得之不得為有命。」曰:「在己固可,為親奈何?」曰:「為己為親,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人苟不知命,見患難必避,遇得喪必動,見利必趨,其何以為君子!然聖人言命,蓋為中人以上者設,非為上知者言也。中人以上,於得喪之際,不能不惑,故有命之說,然後能安。若上智之人,更不言命,惟安於義;借使求則得之,然非義則不求,此樂天者之事也。上智之人安於義,中人以上安於命,乃若聞命而不能安之者,又其每下者也(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之須有道,奈何得之須有命)。」

  問:「前世所謂隱者,或守一節,或敦一行,然不知有知道否?」曰:「若知道,則不肯守一節一行也。如此等人,鮮明理,多取古人一節事專行之。孟子曰:『服堯之服,行堯之行。』古人有殺一不義,雖得天下不為,則我亦殺一不義,雖得天下不為。古人有高尚隱逸,不肯就仕,則我亦高尚隱逸不仕。如此等,則放效前人所為耳,於道鮮自得也。是以東漢尚名節,有雖殺身不悔者,只為不知道也。」

  問:「方外之士,有人來看他,能先知者,有諸(因問王子真事。陳本注云:「伊川一日入嵩山,王佺已候於松下。問何以知之?曰:『去年已有消息來矣。』蓋先生前一年嘗欲往,以事而止」)?」曰:「有之。向見嵩山董五經能如此。」問:「何以能爾?」曰:「只是心靜,靜而後能照。」又問:「聖人肯為否?」曰:「何必聖賢?使釋氏稍近道理者,便不肯為(釋氏嘗言菴中坐,卻見菴外事,莫是野狐精)。釋子猶不肯為,況聖人乎?」

  問:「神仙之說,有諸?」曰:「不知如何。若說白日飛昇之類則無,若言居山林間,保形鍊氣以延年益壽,則有之。譬如一爐火,置之風中則易過,置之密室則難過,有此理也。」又問:「揚子言:『聖人不師仙,厥術異也。』聖人能為此等事否?」曰:「此是天地間一賊,若非竊造化之機,安能延年?使聖人肯為,周、孔為之久矣。」

  問:「惡外物,如何?」曰:「是不知道者也。物安可惡?釋氏之學便如此。釋氏要屏事不問。這事是合有邪?合無邪?若是合有,又安可屏?若是合無,自然無了,更屏什麼?彼方外者苟且務靜,乃遠跡山林之間,蓋非理明者也。世方以為高,惑矣。」

  釋氏有出家出世之說。家本不可出,卻為他不父其父,不母其母,自逃去固可也。至於世,則怎生出得?既道出世,除是不戴皇天,不履后土始得,然又卻渴飲而飢食,戴天而履地。

  問:「某嘗讀《華嚴經》,第一真空絕相觀,第二事理無礙觀,第三事事無礙觀,譬如鏡燈之類,包含萬象,無有窮盡。此理如何?」曰:「只為釋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不過曰萬理歸於一理也。」又問:「未知所以破佗處。」曰:「亦未得道他不是。百家諸子個個談仁談義,只為他歸宿處不是,只是個自私。為輪回生死,卻為釋氏之辭善遁,才窮著他,便道我不為這個,到了寫在策子上,怎生遁得?且指他淺近處,只燒一文香,便道我有無窮福利,懷卻這個心,怎生事神明?」

  釋氏言成住壞空,便是不知道。只有成壞,無住空。且如草木初生既成,生盡便枯壞也。他以謂如木之生,生長既足卻自住,然後卻漸漸毀壞。天下之物,無有住者。嬰兒一生,長一日便是減一日,何嘗得住?然而氣體日漸長大,長的自長,減的自減,自不相干也。

  問釋氏理障之說。曰:「釋氏有此說,謂既明此理,而又執持是理,故為障。此錯看了理字也。天下只有一個理,既明此理,夫復何障?若以理為障,則是己與理為二。」

  今之學禪者,平居高談性命之際,至於世事,往往直有都不曉者,此只是實無所得也。

  問:「釋氏有一宿覺言下覺之說,如何?」曰:「何必浮圖,孟子嘗言覺字矣。曰『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於理。古人云『共君一夜話,勝讀十年書』。若於言下即悟,何啻讀十年書?」

  問:「明道先生云:『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既曰高明,又何惑乎?」曰:「今之學釋氏者,往往皆高明之人,所謂『知者過之』也。然所謂高明,非《中庸》所謂『極高明』。如『知者過之』,若是聖人之知,豈更有過?」

  問:「世之學者多入於禪,何也?」曰:「今人不學則已,如學焉,未有不歸於禪也。卻為佗求道未有所得,思索既窮,乍見寬廣處,其心便安於此。」曰:「是可反否?」曰:「深固者難反。」

  問:「《西銘》,何如?」曰:「此橫渠文之粹者也。」曰:「充得盡時如何?」曰:「聖人也。」「橫渠能充盡否?」曰:「言有多端,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有德之言說自己事,如聖人言聖人事也。造道之言則知足以知此,如賢人說聖人事也。橫渠道儘高,言儘醇,自孟子後儒者,都無佗見識。」

  問:「橫渠之書,有迫切處否?」曰:「子厚謹嚴,才謹嚴,便有迫切氣象,無寬舒之氣。孟子卻寬舒,只是中間有些英氣,才有英氣,便有圭角。英氣甚害事。如顏子便渾厚不同。顏子去聖人,只毫髮之間。孟子大賢,亞聖之次也。」或問:「氣象於甚處見?」曰:「但以孔子之言比之,便見。如冰與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是有溫潤含蓄氣象,無許多光耀也。」

  問:「邵堯夫能推數,見物壽長短始終,有此理否?」曰:「固有之。」又問:「或言人但壽得一百二十數,是否?」曰:「固是,此亦是大綱數,不必如此。馬牛得六十(按《皇極經世》,當作三十)貓犬得十二,燕雀得六年之類,蓋亦有過不及。」又問:「還察形色?還以生下日數推考?」曰:「形色亦可察,須精方驗。」

  邵堯夫數法出於李挺之,至堯夫推數方及理。

  邵堯夫臨終時,只是諧謔,須臾而去。以聖人觀之,此亦未是,蓋猶有意也。比之常人,甚懸絕矣。他疾甚革,某往視之,因警之曰:「堯夫平日所學,今日無事否?」他氣微不能答。次日見之,卻有聲如絲髮來大,答云:「你道生薑樹上生,我亦只得依你說。」是時,諸公都在廳上議後事,各欲遷葬城中(堯夫已自為塋)。佗在房間便聞得,令人喚大郎來云:「不得遷葬。」眾議始定。又諸公恐喧他,盡出外說話,佗皆聞得(一人云:有新報云云,堯夫問有甚事?曰有某事。堯夫曰:「我將為收卻幽州也」)。以他人觀之,便以為怪,此只是心虛而明,故聽得。問曰:「堯夫未病時不如此,何也?」曰:「此只是病後氣將絕,心無念慮,不昏,便如此。」又問:「釋氏臨終,亦先知死,何也?」曰:「只是一個不動心。釋氏平生只學這個事,將這個做一件大事。學者不必學他,但燭理明,自能之。只如邵堯夫事,佗自如此,亦豈嘗學也?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人多言孔子不告子路,此乃深告之也。又曰:『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人能原始,知得生理(一作所以生),便能要終,知得死理(一作所以死)。若不明得,便雖萬般安排著,亦不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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