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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伊川先生語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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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學者語,正如扶醉人,東邊扶起卻倒向西邊,西邊扶起卻倒向東邊,終不能得佗卓立中途。 古之學者一,今之學者三,異端不與焉。一曰文章之學,二曰訓詁之學,三曰儒者之學。欲趨道,舍儒者之學不可。 今之學者有三弊:一溺於文章,二牽於訓詁,三惑於異端。苟無此三者,則將何歸?必趨於道矣。 或曰:「人問某以學者當先識道之大本,道之大本如何求?某告之以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於此五者上行樂處便是。」曰:「此固是。然怎生地樂?勉強樂不得,須是知得了,方能樂得。故人力行,先須要知。非特行難,知亦難也。《書》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艱。譬如人欲往京師,必知是出那門,行那路,然後可往。如不知,雖有欲往之心,其將何之?自古非無美材能力行者,然鮮能明道,以此見知之亦難矣。」 問:「忠信進德之事,固可勉強,然致知甚難。」曰:「子以誠敬為可勉強,且恁地說。到底,須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覷卻堯學他行事。無堯許多聰明睿知,怎生得如他動容周旋中禮?有諸中,必形諸外。德容安可妄學?如子所言,是篤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且如《中庸》九經,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親親,本合在尊賢上,何故卻在下?須是知所以親親之道方得。未致知,便欲誠意,是躐等也。學者固當勉強,然不致知,怎生行得?勉強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燭理明,自然樂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順理事,本亦不難,但為人不知,旋安排著,便道難也。知有多少般數,然有深淺。向親見一人,曾為虎所傷,因言及虎,神色便變。傍有數人,見佗說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佗說了有畏懼之色,蓋真知虎者也。學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膾炙,貴公子與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貴人聞著便有欲嗜膾炙之色,野人則不然。學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某年二十時,解釋經義,與今無異,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 信有二般:有信人者,有自信者。如七十子於仲尼,得佗言說,便終身守之,然未必知道這個怎生是,怎生非也。此信於人者也。學者須要自信,既自信,怎生奪亦不得。 或問:「進修之術何先?」曰:「莫先於正心誠意。誠意在致知,致知在格物。格,至也,如『祖考來格』之『格』。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事接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或問:「格物須物物格之,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曰:「怎生便會該通?若只格一物便通眾理,雖顏子亦不敢如此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 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問:「人有志於學,然智識蔽痼,力量不至,則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致知,則智識當自漸明,不曾見人有一件事終思不到也。智識明則力量自進。」問曰:「何以致知?」曰:「在明理。或多識前言往行,識之多則理明,然人全在勉強也。」 士之於學也,猶農夫之耕。農夫不耕,則無所食,無所食則不得生。士之於學也,其可一日舍哉? 學者言入乎耳,必須著乎心,見乎行事。如只聽佗人言,卻似說他人事,己無所與也。 問:「學者須志於大,如何?」曰:「志無大小。且莫說道,將第一等讓與別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說,便是自棄,雖與不能居仁由義者差等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學便以道為志,言人便以聖為志。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 或問:「人有恥不能之心,如何?」曰:「人恥其不能而為之,可也。恥其不能而揜藏之,不可也。」問:「技藝之事,恥己之不能,如何?」曰:「技藝不能,安足恥?為士者,當知道。己不知道,可恥也。為士者當博學,己不博學(一本無「知道」已下至此十九字,但云:「博學守約己不能之則」),可恥也。恥之如何,亦曰勉之而已,又安可嫉人之能而諱己之不能也?」 學欲速不得,然亦不可怠。才有欲速之心,便不是學。學是至廣大的事,豈可以迫切之心為之? 問:「敬還用意否?」曰:「其始安得不用意?若能(一無此字)不用意,卻是都無事了。」又問:「敬莫是靜否?」曰:「才說靜,便入於釋氏之說也。不用靜字,只用敬字。才說著靜字,便是忘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必有事焉,便是心勿忘;勿正,便是勿助長。」 問:「至誠可以蹈水火,有此理否?」曰:「有之。」曰:「列子言商丘開之事,有乎?」曰:「此是聖人之道不明後,莊、列之徒各以私智探測至理而言也。」曰:「巫師亦能如此,誠邪?欺邪?」曰:「此輩往往有術,常懷一個欺人之心,更那裏得誠來?」 或問:「獨處一室,或行暗中,多有驚懼,何也?」曰:「只是燭理不明。若能燭理,則知所懼者妄,又何懼焉?有人雖如此,然不免懼心者,只是氣不充。須是涵養久,則氣充,自然物動不得。然有懼心,亦是敬不足。」 問:「世言鬼神之事,雖知其無,然不能無疑懼,何也?」曰:「此只是自疑爾。」曰:「如何可以曉悟其理?」曰:「理會得精氣為物,遊魂為變、與原始要終之說,便能知也。須是於原字上用工夫。」或曰:「遊魂為變,是『變化』之『變』否?」曰:「既是變,則存者亡,堅者腐,更無物也。鬼神之道,只恁說與賢,雖會得亦信不過,須是自得也。」或曰:「何以得無恐懼?」曰:「須是氣定,自然不惑。氣未充,要強不得(因說與長老遊山事)。」 「人語言緊急,莫是氣不定否?」曰:「此亦當習。習到言語自然緩時,便是氣質變也。學至氣質變,方是有功。人只是一個習。今觀儒臣自有一般氣象,武臣自有一般氣象,貴戚自有一般氣象。不成生來便如此?只是習也。某舊嘗進說於主上及太母,欲令上於一日之中親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宮人之時少,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 或問:「人或倦怠,豈志不立乎?」曰:「若是氣,體勞後須倦。若是志,怎生倦得?人只為氣勝志,故多為氣所使。如人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貪,此為氣所使者也。若是志勝氣時,志既一定,更不可易。如曾子易簀之際,其氣之微可知,只為他志已定,故雖死生許大事,亦動他不得。蓋有一絲髮氣在,則志猶在也。」 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閑居中,某嘗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學者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矣。」(尹子曰:「嘗親聞此,乃謂劉質夫也」) 昔呂與叔嘗問為思慮紛擾,某答以但為心無主,若主於敬,則自然不紛擾。譬如以一壺水投於水中,壺中既實,雖江湖之水不能入矣。曰:「若思慮果出於正,亦無害否?」曰:「且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 問:「游宣德云:『人能戒慎恐懼於不睹不聞之時,則無聲無臭之道可以馴致。』此說如何?」曰:「馴致,漸進也。然此亦大綱說,固是自小以致大,自修身可以至於盡性至命。然其間有多少般數,其所以至之之道當如何?荀子曰:『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今人學者須讀書,才讀書便望為聖賢,然中間至之之方,更有多少?荀子雖能如此說,卻以禮義為偽,性為不善,佗自情性尚理會不得,怎生到得聖人?大抵以堯所行者欲力行之,以多聞多見取之,其所學者皆外也。」 問:「人有日誦萬言,或妙絕技藝,此可學否?」曰:「不可。大凡所受之才,難加勉強,止可少進,而鈍者不可使利也。惟理可進。除是積學既久,能變得氣質,則愚必明,柔必強。蓋大賢以下即論才,大賢以上更不論才。聖人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六尺之軀,能有多少技藝?人有身,須用才;聖人忘己,更不論才也。」 問:「人於議論,多欲己直,無含容之氣,是氣不平否?」曰:「固是氣不平,亦是量狹。人量隨識長,亦有人識高而量不長者,是識實未至也。大凡別事人都強得,惟識量不可強。今人有斗筲之量,有釜斛之量,有鍾鼎之量,有江河之量。江河之量亦大矣,然有涯,有涯亦有時而滿,惟天地之量則無滿。故聖人者,天地之量也。聖人之量,道也。常人之有量者,天資也。天資有量者,須有限。大抵六尺之軀,力量只如此,雖欲不滿,不可得。且如人有得一薦而滿者,有得一官而滿者,有改京官而滿者,有入兩府而滿者,滿雖有先後,然卒不免。譬如器盛物,初滿時尚可以蔽護,更滿則必出。此天資之量,非知道者也。昔王隨甚有器量,仁廟賜飛白書曰:『王隨德行,李淑文章。』當時以德行稱,名望甚重。及為相,有一人求作三路轉運使,王薄之,出鄙言,當時人皆驚怪。到這裏,位高後便動了,人之量只如此。古人亦有如此者多。如鄧艾位三公,年七十,處得甚好,及因下蜀有功,便動了,言姜維云云。謝安聞謝玄破苻堅,對客圍棋,報至不喜,及歸,折屐齒,強終不得也。更如人大醉後益恭謹者,只益恭便是動了,雖與放肆者不同,其為酒所動一也。又如貴公子位益高,益卑謙,只卑謙便是動了,雖與驕傲者不同,其為位所動一也。然惟知道者,量自然宏大,不勉強而成。今人有所見卑下者,無佗,亦是識量不足也。」 人才有意於為公,便是私心。昔有人典選,其子弟係磨勘,皆不為理,此乃是私心。人多言古時用直不避嫌得,後世用此不得。自是無人,豈是無時(因言少師典舉、明道薦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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