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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伊川先生语四(4)


  张子厚罢礼官,归过洛阳,相见。某问云:“在礼院,有甚职事?”曰:“多为礼房检正所夺,只定得数个谥,并龙女衣冠。”问:“如何定龙女衣冠?”曰:“请依品秩。”曰:“若使某当是事,必不如此处置。”曰:“如之何?”曰:“某当辨云,大河之塞,天地之灵,宗庙之佑,社稷之福,与吏士之功,不当归功水兽。龙,兽也,不可衣人衣冠。”子厚以为然。

  问:“荆公可谓得君乎?”曰:“后世谓之得君可也,然荆公之智识,亦自能知得。如《表》云:‘忠不足以信上,故事必待于自明;智不足以破奸,故人与之为敌。’智不破奸,此则未然。若君臣深相知,何待事事使之辨明也?举此一事便可见。”曰:“荆公‘勿使上知’之语,信乎?”曰:“须看他当时因甚事说此话。且如作此事当如何,更须详审,未要令上知之。又如说一事,未甚切当,更须如何商量体察,今且勿令上知。若此类,不成是欺君也?凡事未见始末,更切子细,反复推究方可。”

  人之有寤寐,犹天之有昼夜。阴阳动静,阖辟之理也。如寤寐,须顺阴阳始得。问:“人之寐,何也?”曰:“人寐时,血气皆聚于内,如血归肝之类(今人不睡者多损肝)。”

  问:“魂魄,何也?”曰:“魂只是阳,魄只是阴。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是也。如道家三魂七魄之说,妄尔。”

  或曰:“传记有言,太古之时,人有牛首蛇身者,莫无此理否?”曰:“固是。既谓之人,安有此等事?但有人形似鸟喙,或牛首者耳。《荀子》中自说。”问:“太古之时,人还与物同生否?”曰:“同。”“莫是纯气为人,繁气为虫否?”曰:“然。人乃五行之秀气,此是天地清明纯粹气所生也。”或曰:“人初生时,还以气化否?”曰:“此必烛理,当徐论之。且如海上忽露出一沙岛,便有草木生。有土而生草木,不足怪。既有草木,自然禽兽生焉。”或曰:“先生《语录》中云:‘焉知海岛上无气化之人?’如何?”曰:“是。近人处固无,须是极远处有,亦不可知。”曰:“今天下未有无父母之人。古有气化,今无气化,何也?”曰:“有两般:有全是气化而生者,若腐草化萤是也。既是气化,到合化时自化。有气化生之后而种生者。且如人身上着新衣服,过几日,便有虮虱生其间,此气化也。气既化后,更不化,便以种生去。此理甚明。”或问:“宋齐丘《化书》云:‘有无情而化为有情者,有有情而化为无情者。无情而化为有情者,若枫树化为老人是也。有情而化为无情者,如望夫化为石是也。’此语如何?”曰:“莫无此理。枫木为老人,形如老人也,岂便变为老人?川中有蝉化为花,蚯蚓化为百合(如石蟹、石燕、石人之类有之),固有此理。某在南中时,闻有采石人,因采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饥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几年后,因别人复来采石,见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渐觉身硬,才出,风便化为石。此无可怪,盖在此理也。若望夫石,只是临江山有石如人形者。今天下凡江边有石立者,皆呼为望夫石(如呼马鞍牛头之类,天下同之)。”

  问:“上古人多寿,后世不及古,何也?莫是气否?”曰:“气便是命也。”曰:“今人不若古人寿,是盛衰之理欤?”曰:“盛衰之运,卒难理会。且以历代言之,二帝、三王为盛,后世为衰。一代言之,文、武、成、康为盛,幽、厉、平、桓为衰。以一君言之,开元为盛,天宝为衰。以一岁,则春夏为盛,秋冬为衰。以一月,则上旬为盛,下旬为衰。以一日,则寅卯为盛,戌亥为衰。一时亦然。如人生百年,五十以前为盛,五十以后为衰。然有衰而复盛者,有衰而不复反者。若举大运而言,则三王不如五帝之盛,两汉不如三王之盛,又其下不如汉之盛。至其中间,又有多少盛衰。如三代衰而汉盛,汉衰而魏盛,此是衰而复盛之理。譬如月既晦则再生,四时往复来也。若论天地之大运,举其大体而言,则有日衰削之理。如人生百年,虽赤子才生一日,便是减一日也。形体日自长,而数日自减,不相害也。”

  天下有多少才,只为道不明于天下,故不得有所成就。且古者“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如今人怎生会得?古人于《诗》,如今人歌曲一般,虽闾巷童稚皆习闻其说而晓其义,故能兴起于《诗》。后世,老师宿儒尚不能晓其义,怎生责得学者?是不得兴于《诗》也。古礼既废,人伦不明,以至治家皆无法度,是不得立于礼也。古人有歌咏以养其性情,声音以养其耳,舞蹈以养其血脉。今皆无之,是不得成于乐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难。

  今习俗如此不美,然人却不至大故薄恶者,只是为善在人心者不可忘也。魏郑公言:“使民浇漓,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魅。”此言甚是。只为秉彝在人,虽俗甚恶,亦灭不得。

  苏季明问:“中之道与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同否?”曰:“非也。喜怒哀乐未发,是言在中之义,只一个中字,但用不同。”或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之,又却是思也。既思即是已发(思与喜怒哀乐一般)。才发便谓之和,不可谓之中也。”又问:“吕学士言:‘当求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信斯言也,恐无着模,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语如何地下。若言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则可;若言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不可。”又问:“学者于喜怒哀乐发时固当勉强裁抑,于未发之前当如何用功?”曰:“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养便是。涵养久,则喜怒哀乐发自中节。”或曰:“有未发之中,有既发之中?”曰:“非也。既发时,便是和矣。发而中节,固是得中(时中之类),只为将中和来分说,便是和也。”

  季明问:“先生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是在中之义,不识何意?”曰:“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中也。”曰:“中莫无形体,只是个言道之题目否?”曰:“非也。中有甚形体?然既谓之中,也须有个形象。”曰:“当中之时,耳无闻,目无见否?”曰:“虽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曰:“中是有时而中否?”曰:“何时而不中?以事言之,则有时而中。以道言之,何时而不中?”曰:“固是所为皆中,然而观于四者未发之时,静时自有一般气象,及至接事时又自别,何也?”曰:“善观者不如此,却于喜怒哀乐已发之际观之。贤且说静时如何?”曰:“谓之无物则不可,然自有知觉处。”曰:“既有知觉,却是动也,怎生言静?人说‘复其见天地之心’,皆以谓至静能见天地之心,非也。《复》之卦下面一画,便是动也,安得谓之静?自古儒者皆言静见天地之心,唯某言动而见天地之心。”或曰:“莫是于动上求静否?”曰:“固是,然最难。释氏多言定,圣人便言止。且如物之好须道是好,物之恶须道是恶。物自好恶,关我这里甚事?若说道我只是定,更无所为,然物之好恶,亦自在里。故圣人只言止。所谓止,如人君止于仁,人臣止于敬之类是也。《易》之《艮》言止之义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随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盖人万物皆备,遇事时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见得这事重,便有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来也。”或曰:“先生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下动字,下静字?”曰:“谓之静则可,然静中须有物始得,这里便(一作最)是难处。学者莫若且先理会得敬,能敬则自知此矣。”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季明曰:“昞常患思虑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佗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诚之本也。须是习。习能专一时便好。不拘思虑与应事,皆要求一。”或曰:“当静坐时,物之过乎前者,还见不见?”曰:“看事如何?若是大事,如祭祀,前旒蔽明,黈纩充耳,凡物之过者,不见不闻也。若无事时,目须见,耳须闻。”或曰:“当敬时,虽见闻,莫过焉而不留否?”曰:“不说道非礼勿视、勿听?勿者,禁止之辞。才说弗字,便不得也。”问:“《杂说》中以赤子之心为已发,是否?”曰:“已发而去道未远也。”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若何?”曰:“取其纯一近道也。”曰:“赤子之心与圣人之心若何?”曰:“圣人之心,如镜,如止水。”

  问:“日中所不欲为之事,夜多见于梦,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梦见事,岂特一日之间所有之事,亦有数十年前之事。梦见之者,只为心中旧有此事,平日忽有事与此事相感,或气相感,然后发出来。故虽白日所憎恶者,亦有时见于梦也。譬如水为风激而成浪,风既息,浪犹汹涌未已也。若存养久底人,自不如此,圣贤则无这个梦。只有朕兆,便形于梦也。人有气清无梦者,亦有气昏无梦者。圣人无梦,气清也。若人困甚时,更无梦,只是昏气蔽隔,梦不得也。若孔子梦周公之事,与常人梦别。人于梦寐间,亦可以卜自家所学之浅深,如梦寐颠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如杨子江宿浪)。”

  问:“人心所系着之事,则夜见于梦。所著事善,夜梦见之者,莫不害否?”曰:“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或曰:“孔子尝梦见周公,当如何?”曰:“此圣人存诚处也。圣人欲行周公之道,故虽一梦寐,不忘周公。及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复梦也。然所谓梦见周公,岂是夜夜与周公语也?人心须要定,使佗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政也者,蒲芦也”,言化之易也。螟蛉与果蠃,自是二物,但气类相似,然祝之久,便能肖。政之化人,宜甚于蒲芦矣。然蒲芦二物,形质不同,尚祝之可化。人与圣人,形质无异,岂学之不可至耶?

  “诚者自成”,如至诚事亲则成人子,至诚事君则成人臣。“不诚无物,诚者物之终始”,犹俗说彻头彻尾不诚,更有甚物也。“其次致曲”,曲,偏曲之谓,非大道也。“曲能有诚”,就一事中用志不分,亦能有诚。且如技艺上可见,养由基射之类是也。“诚则形”,诚后便有物。如“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如有所立卓尔”,皆若有物,方见。如无形,是见何物也?“形则著”,又著见也。“著则明”,是有光辉之时也。“明则动”,诚能动人也。君子所过者化,岂非动乎?或曰:“变与化何别?”曰:“变如物方变而未化,化则更无旧迹,自然之谓也。庄子言变大于化,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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