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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府新学记


  郓学旧矣,宋日在州之天圣仓有讲授之所,曰成德堂者,唐故物也。王沂公曾罢相判州,买田二百顷以赡生徒,富郑公弼《新学记》及陈公尧佐府学题榜在焉。刘公挚领郡,请于朝,得国子监书,起稽古阁贮之。学门之左有沂公祠祭之位,春秋二仲祭以望日,鲁两生泰山孙明复、徂来石守道配焉。齐都大名,徙学于府署之西南,赐书碑石随之而迁,独大观八行碑,蔡京题为圣作者不预焉。齐已废,而乡国大家如梁公子美、贾公昌朝、刘公长言之子孙故在,生长见闻,不替问学,尊师重道,习以成俗。泰和以来,平章政事寿国张公、万公、萧国侯公挚、参知政事高公霖,同出于东阿,故郓学视他郡国为最盛。如是将百年,贞佑之兵始废焉。

  先相崇进开府之日,首以设学为事,行视故基,有兴复之渐。今嗣侯莅政,以为国家守成尚文,有司当振饬文事,以赞久安长治之盛,敢不黾勉朝夕,以效万一?方经度之始,或言阜昌所迁,乃在左狱故地,且逼近阛阓,湫隘殊甚,非弦诵所宜,乃卜府东北隅爽之地而增筑之。既以事闻之朝,庀徒蒇事,工力偕作。首创礼殿,坚整高朗,视大邦君之居,夫子正南面,垂旒被衮,邹、兖两公及十哲列坐而侍,章施足征,像设如在。次为贤廊,七十子及二十四大儒绘像具焉。至于栖书之阁、豆笾之库、堂宇斋馆、庖湢庭庑,故事毕举而崇饰倍之。子弟秀民备举选而食廪饩者余六十人,在东序,隶教官梁栋。孔氏族姓之授章句者十有五人,在西序,隶教官王盘。署乡先生康晔儒林祭酒以主之。盖经始于壬子之六月,而落成于乙卯六月初五。

  十一代孙衍圣公元措,尝仕为太常卿,癸巳之变,失爵北归,寻被诏搜索礼器之散逸者。仍访太常所隶礼直官歌工之属,备钟磬之县,岁时阅习,以宿儒府参议宋子贞领之。故郓学视他郡国为独异。

  乃八月丁卯,侯率寮属诸生舍菜于新宫,玄弁朱衣,佩玉舒徐,畔落之礼成,而飨献之仪具。八音洋洋,复盈于东人之耳。四方来观者,皆失喜称叹,以为衣冠礼乐,尽在是矣。

  越翌日,学之师生合辞谓仆言:“严侯父子崇饰儒馆,以布宣圣化,承平文物顿还旧观。学必有记,以谨岁月,幸吾子文之石,垂示永久。”仆谢曰:“老生常谈,何足以陈之齐、鲁诸君之前?顾以客东诸侯者久,猥当授简之末,俎豆之事固喜闻而乐道之,何敢以不敏辞?”兴造之迹,已辱件右之矣,窃不自度量,辄以有所感焉者著于篇。

  呜呼!治国治天下者有二,教与刑而已。刑所以禁民,教所以作新民。二者相为用,废一不可。然而有国则有刑,教则有废有兴,不能与刑并,理有不可晓者。故刑之属不胜数,而贤愚皆知其不可犯,教则学政而已矣。去古既远,人不经见,知所以为教者亦鲜矣,况能从政之所导以率于教乎?

  何谓政?古者井天下之田,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射、乡饮酒、春秋合乐、养老、劳农、尊贤、使能、考艺、选贤之政皆在。聚士于其中,以乡大夫尝见于设施而去焉为之师,教以德、以行,而尽之以艺。淫言行,诡怪之术,不足以辅世者,无所容也。士生于斯时,揖让酬酢、升降出入于礼文之间,学成则为卿、为大夫,以佐王经邦国;虽未成而不害其能,至焉者犹为士,犹作室者之养吾栋也,所以承之庸之者如此。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记之而又不从,是蔽陷畔逃,终不可与有言,然后弃之为匪民,不得齿于天下,所以威之者又如此。

  学政之坏久矣!人情苦于羁检而乐于纵恣,中道而废,纵恶若崩,时则为揣摩,为捭阖,为钩距,为牙角,为城府,为阱擭,为溪壑,为龙断,为捷径,为贪墨,为盖藏,为较固,为干没,为面谩,为力诋,为贬驳,为讥弹,为姗笑,为凌轹,为搜沄,为睚眦,为构作,为操纵,为麾斥,为劫制,为把持,为绞讦,为妾妇妒,为形声吠,为厓岸,为阶级,为高亢,为湛静,为张互,为结纳,为势交,为死党,为囊橐,为渊薮,为阳挤,为阴害,为窃发,为公行,为毒螫,为蛊惑,为狐媚,为狙诈,为鬼幽,为怪魁,为心失位。心失位不已,合谩疾而为圣癫,敢为大言,居之不疑,始则天地一我,既而古今一我。小疵在人,缩颈为危。怨讟熏天,泰山四维。吾术可售,恶恶不可。宁我负人,无人负我。从则斯朋,违则斯攻。我必汝异,汝必我同。自我作古,孰为周孔。人以伏膺,我以发冢。凡此皆杀身之学,而未若自附于异端杂家者为尤甚也。

  居山林,木食涧饮,以德言之,则虽为人天师可也,以之治世则乱。九方皋之相马,得天机于灭没存亡之间,可以为有道之士,而不可以为天子之有司。今夫缓步阔视,以儒自名,至于徐行后长者,亦易为耳,乃羞之而不为。窃无根源之言,为不近人情之事,索隐行怪,欺世盗名,曰“此曾、颜、子思子之学也”,不识曾、颜、子思子之学固如是乎?

  夫动静交相养,是为弛张之道。一张一弛,游息存焉。而乃强自矫揉,以静自囚,未尝学而曰“绝学”,不知所以言而曰“忘言”。静生忍,忍生敢,敢生狂,缚虎之急,一怒故在,宜其流入于申、韩而不自知也。古有之,桀纣之恶,止于一时;浮虚之祸,烈于洪水。夫以小人之《中庸》,欲为魏晋之《易》与崇观之《周礼》,又何止杀其躯而已乎?

  道统开矣,文治兴矣,若人者必当戒覆车之辙,以适改新之路。特私忧过,计有不能自已者耳,故备述之,既以自省,且为无忌惮者之劝。

  侯名澄,七岁入小学,师名士龙江张某,自读诵至剖析义理者余拾年。衍圣必其为特达之器,以其子妻之。迄今为名诸侯,二君子有力焉。

  是年九月朔旦,河东元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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