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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九年湖广乡试程录(3)


  △第一问

  愚闻之:君之于政也,在所任也。惟正人是庸,惟匪人是退,以立庶事,以兴王功,所任得也。君之于政也,在所听也。惟嘉言弗伏,惟辩言弗闻,以持国是,以定众谋,所听得也。《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礼》曰:“事君者,大言入则望大利,小言入则望小利。”夫人君博求贤能,奖进忠直;士之生其国者如此其庶且多,人臣之进说于君者如此其利且远也。天下之大,何患无材?群臣之众,何患无直?虽然,殊能绝行之士,劳心尽节,歈侃侃,摅蕴积于前矣;其或爵禄所劝,天下士之来者日益众,邪正并进,忠佞无常,斯亦有国之所忧也。人主所以驭之者,其必有道乎!

  高皇帝谕群臣:“君子之过,虽微必彰;小人之过,虽大弗形。盖君子直道而行,故无所回护;小人巧于修饰,故多所隐蔽。”又曰:“朕观往昔议论于廷,有忤人主之意者,必君子也;其顺从人主之意者,必小人也。”高皇帝知人之明,官人之惠,度越万古,与尧、舜同德。其谕群臣,反复以君子小人为戒,盖以贞佞不并立,忠邪不共朝,奸回之士折公实之臣,背诞之谋乱党正之议,此尧、舜所以难壬人、塈谗说耳。

  洪惟我皇上聪明勇智、宽仁威惠之德,远追尧、舜,同符太祖。即位之初,进有德,诛大憝,责公卿以吏事,虽万里之外,诸大吏惴惴奉职,一不称,盘毛牦缨,法弗少贷。忧劳海内,慎择守牧,下令群臣各举有道方正之士,郎官以下,庶人流外,无不察举。弘开使过,而乱人之党先暴其辜;谋及刍荛,而诬上之言必下于理。天下之士,咸洗心濯意以承休德。愚生胸臆约结,固无奇也,生明盛之世,岂有遗虑乎?其何言之敢献?何计之敢图?惟执事之问而窃以意对。

  愚生闻之:自古公忠有为之臣,利不必其在身,当官则行;谋不必其出己,见义则断;其得也有可纪之功,其失也亦有不避之罪,故资其器用,有益公家。若守智安禄之徒,于国家之事非不知其可也,而恐其为己罪也,又恶人之功之掩己也,因循沮坏以至于弗为;及事机颠蹶,彼固未有显谋,从容固位,终受其无咎。彼其时天下之责非不至也,能言之士非不众也,然为之者往往覆塞其小过,以解免其大过。夫人臣有大过,幸自解免,而诸士大夫之望我也,匿名迹,示归诚,以营去其小过,乃阳为谢曰:“天下不安,诸臣所责是也。若所引,不敢承也。”夫大过则谢而受之,不以为负;小过则营而去之,不以为嫌:而人臣遂无过矣。无过而天下不安何也?以天下之无材;岂惟无材也,将疑天下之无直。夫天下近无材与无直,而名为材与直者将安归乎?而言事者起矣。虽然,不可以不慎也。天下有弊人,无弊法。言者议法而不及人,以法无所畏沮,而人多所迁讳也。天下无弊法,多弊例。言者议法而不及例,以法易于改为,而弊难于披剔也。所欲行则抱虚而进之,所欲去则厚诽而出之,法去而人不易,法变而例又生,甚至利与害两穷而不可解,此古人与言之通患也。

  我国家设官立极,机要之司非止治文书,铨衡之政非仅稽年考,执宪不得以奏却而奇请,司马不得以隃度而亡师。今皇上所以礼诸臣者可谓至矣,诸臣所以事皇上者可谓勤矣。上意以四方未靖,夙夜弗遑,诸臣簿书期会之是忧,国之大事不闻晓然画可否于上前。夫先朝满四之叛,彭文宪持京军不可遣,兵尚书有危言,弗为动,而项襄毅得以讨贼;那吉来奔,高文襄从总制请,力主羁縻,举朝危之,王襄毅卒以靖寇。此二臣者,苟令石城未下,俺答未臣,岂不知言出患入?而为国效节,不顾后难。今者内寇外虏,战守抚剿,诸臣有能为皇上任之者乎?洪武中,陕西士人上仁政书而不及爱民,广东儒士上治平策而不及用贤,高皇以其弗达政体,面谕群臣,降旨切责。皇上谋卿士庶人之从,而严无藉弗询之戒,众言是同,乱政必斥,诏书数下,而上书言事者卒循尚浮词,无卓尔异闻。前代吏民封奏,或于鼓院投递,或于仗下面陈,言繁多以决择,汉昭帝令杜延年平处复奏,宋神宗委司马光、张方平详定选择。我宣宗章皇帝三年,行在礼部奏:官民建言,请同六部尚书、都御史、六科给事中会议以闻。夫先朝如甘州戍卒以言事赐衣一袭,盐山县丞以应诏条上十事。苏轼曰:“庶人之言,不知爵禄之可爱,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公直之言,明主所欲急闻也。今之吏民,有能为皇上陈之者乎?

  用人之法,功过一而职事修;进言之道,利害清而是非正。此皆上意所责成,明诏所训诫,愚生毕智竭虑,窃愿与诸臣交修之也。乃执事之问又曰:“重郡邑之职,选府史之材,合庶官之谋,达百姓之隐。”生请历数而备言之。

  夫守令之所治者民也。监司守倅,其主书从事能操举状,而民之不得治者二三矣;经赋科调,文案填委,闾左桀黠把其疏密,而民之不得治者五六矣;里尉闾司,禁令易令,游夫闲民,流言飞文,而民之不得治者八九矣。然则下严符系来庭中者,下户羸弱之民耳。是昔之治者四民,今之治者一民也。府史之所急者官也。汉法,有市籍不得宦为吏,今长安游徼吏多贾人子矣;汉法,左冯翊卒史秩二百石,今提控以下,视其所输先后以私钱代矣。其黠者,舞文造奸,击钟连骑,志在老于吏乎!管库之职,非其好也,资历既久,不得已而后乞官。是昔之府史志在官,今之府史志不在官也。夫庶司之义所以未同者,古者天子称制临决,有称丞相议是者矣,有称博士议是者矣;今卿贰嫌不逼上,占位署名,庶官众僚,议成而弗与,令出而弗闻。百姓之隐所以未达者,苟为忠信诚悫之民,其不能自直于里尉矣,况郡县乎?苟能豪逞阴谲之民,其不欲受治于使者矣,况郡县乎?置之则大姓渔食乡里,察之则奸人交错道路,然则四者之效,从可知已。欲四国之有政,则重其任;欲吏道之勿杂,则慎其人;欲稽参众谋,则定百僚会议之制;欲尽极下情,则复监司奏事之权。虽然,非此四者之难,而人与言之难也;非人与言之难,而人与言有君子小人之难也。夫得一贤士愈于百城之地,得一嘉言愈于治万民之功,如是而后知天下未始无材,未始无直。天下有材与直,而功过可一也,利害可清也。功过一,利害清,尧、舜之治不难致也。愚生闻之:用善如采葛焉,绵绵之葛,生于道左,采而用之,为絺为绤,不则委之矣。去恶如去草焉,或之,或芟之,能无除乎?或蕴之,或沃之,又能无生乎?是在皇上加之意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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