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讲德书院记

讲德书院记

　　国家受天显命，丕冒九有，重惟江南，经赋奧区，保釐得人，实资材杰，爰畴咨卿士，妙选盈廷之俊，而我蒲州韩公特膺简畀，以来敷惠泽于兹土，其职任甚巨。先是江南逋额未登，令下钩考，而中吴初议驻兵，天子之命公，若曰：“方事之殷，所亟兵赋，良出于不获已，闵念吾民疲瘵，其悉乃心，怀柔辑和，俾克全济。”公拜命，蒇饬惟谨，越视事再期，有诏蠲十五年以前旧赋，又三阅月，撤姑苏驻防之兵还京师。公奉扬德意，送往劳来，细大毕协，吴民欢欣凫藻，拜首和门者日累万人。公推让不居，曰：“此朝廷如天之赐，抚臣何力之有？”父老怀不克展，退而谋于诸生某等曰：“其何以报公哉？唯即湖山绾毂之区，创为讲院，岁时嘉会，来游来观，黄发鲵齿，循阶及序，相与论说尊君事上之礼，庶无负公之教育，亦公所以仰答朝廷之盛心也。”伟业忝荷帡幪，乐闻斯举，爰从诸父老后，拱揖而言曰：

　　吾吴通都望国，被海带湖，田有肥瘠淳卤，民有愿巧柔嚣。议曹书佐，人竞锥刀；隧正闾师，工为螟蟘。豆区釜钟，收不中算；更繇赋调，输或溢程。文簿牛毛，奇羡铢两，先负未集，来逋总至。下虽累入，吏固弗除，非甚简括，曷繇丕諴于理？军府之立也，无崇山广泽雉兔麋鹿之区以供射猎，无林麓洲渚灌栵萑之产以给薪樵，无鱼盐铁冶丝纩梓漆之利以澹军实；地湫而隘，人稠以蹻，主客狎处，愚黠异数，一以为网罝，一以为窟宅，民是用重困。吾公有忧之。

　　其始至也，劝力田，务东作，数疆潦，置町防，申版图，息奸诡，赡鳏寡，戢豪右，乃进其耆老而告焉，曰“逋尔蠲”，曰“役尔均”，曰“讼尔平”，曰“荒尔恤”。“天子命我弛征已责，尔其量入修赋，毋缺于租挈以负诏条。天子命我赦过肆眚，尔其力农惇行，毋嚣于斗诤以丽挞罚。黄绶以下，攘夺矫虔，我其为尔案劾之；掾史之属，贪婪放横，我其为尔殄歼之。”既而曰：“设兵所以卫民也，储偫委积，必豫必充，脯资饩牵，告丰告备，夫乃可以肃军制。”则又曰：“保民所以养兵也，候奄致训，刍荛不淫，啬夫设枑，鼓褷时警，夫乃可以帖民生。”于斯时也，公之威德，流闻逖迩，鲸鲵收迹，光于有截。廷议戢矢橐弓，帅归朝请，士还卒伍。惟是三军启行，屦糇粮，繄公是赖。公乃收合艅艎，传饬津吏，庶人一苇勿得苛留。浃辰之间，峨艑云集。赤泥连樯，假诸邻境；黄头鼓舵，雇以官钱。无不衔尾叩舷，舣于水涘。供张如法，办严有期，大会射堂，劳飨加礼。已而便时出舍，饮饯都亭，介驷千群，革车百乘，门不皞互，路绝嚣呼。属城厨传，载燧先驱；隶人牧圉，陈刍置顿；绋缡维之，烝徒引筰；为粥于路，役夫其休。民于是乎爰居爰处，爰笑爰语，既安既乐，或咢或歌。

　　始吴之人，抱布贸丝，见夺于市，畜鸡种黍，被掠于鄙。一童鞭驱，斑白负担，抶而大诟，呼声嗷嗷。与屠争言，饮羊无直；椎破卢罂，酒流沟中。始吴之人，投缿怨家，告缗恶子，搔瓜沤麻，戟手致死。负毛带铃，突入搜牢，斧斩门关，捽头以去。始吴之人，倅马就草，腾入良苗，敦丘甗山，其颠濯濯。栎社弗享，鸟亡其巢，提旄挈倪，负墙而号。今也门唐个寝，由公而复，粪除宗祧，涂塈垣屋。父兄闾党，由公而亲，肥牡旨酒，进醵西邻。田畴禾黍，公为膏雨，斥彼蝗蝝，谷我士女。关梁涂术，公为安车，逾度险阻，即此康衢。民如弃婴亡子，匍匐失路，公也父母，提携乳哺；民如痀瘘尪，搔把尘垢，公也俞跗，洗沐营救。膴々其原，匀々其隰，山霭而青，水环而碧，陂塘烟火，庶物蕃殖。我行于野，以嬉以敖，鱼泳禽飞，卉夭木乔。谁将风谣，被之管箫，谁翦蓬蒿，望其羽旄？乃取厉锻，乃勤畚挶，乃陶瓴甓，乃施朴斫。圬人改涂，工师度木，三筵六寻，讲堂夏屋。弦颂之馆，羽龠之房，歌诗习礼，衿佩锵锵。盘辟雅仪，读法亮章，忠顺事长，式训无忘。春秋都试，严鼓在室，熊旗豹侯，张帷置帟。负弩抱，持幢夹戟，从公至止，孔武有力。

　　厥初相国，命世作辅，故吏诸生，熟于掌故。谓公其来，赖天之祐，国计民瘼，讨求有素。公今政成，著于旗常，允文允武，令闻令望。帝鉴其忠，修我纪纲，赐金进秩，殿此大邦。岳牧屏虞，维舜之哲；周宗燕喜，吉甫陈力。公在南国，克釐庶绩，告于有众，小心翼翼。再拜稽首，归上之德。伟业以为是举也，道合于忠孝，和于人民，宜伐贞瑉，刻兹令猷，垂示来祀俾勿坏，故不可以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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