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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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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松庵记 龙泉多大山,其西南一百馀里诸山为尤深。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状类箕筐,人因号之为匡山。山多髯松,弥望入青云,新翠照人如濯。松上薜萝,纷纷披披,横敷数十寻,嫩绿可咽。松根茯苓,其大如斗,杂以黄精、前胡,及牡鞠之苗,采之可茹。 吾友章君三益乐之,新结庵庐其间。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蛟龙潜于其中,云英英腾上,顷刻覆山谷,其色正白,若大海茫无津涯,大风东来,辄飘去。君复为构“烟云万顷”亭。庵之东北又若干步,山益高,峰峦益峭刻,气势欲连霄汉,南望闽中数百里,嘉树帖帖地上如荠。君复为构“唯天在上”亭。庵之东南又若干步,林樾苍润,空翠沈沈扑人,阴飔一动,虽当烈火流金之候,使人翛翛有挟纩意。君复为构“清高”亭。庵之正南又若干步,地明迥爽洁,东、西、北诸峰,皆竞秀献状,令人爱玩忘倦,兼之可琴、可奕,可挈尊罍而饮,无不宜者。君复为构“环中”亭。 君诗书之暇,被鹤氅衣,支九节筇,历游四亭中。退坐庵庐,回睇髯松,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君注视之久,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君乐甚,起穿谢公履,日歌吟万松间,履声锵然合节,与歌声相答和。髯松似解君意,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君唶曰:“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遂以名其庵庐云。 龙泉之人士,闻而疑之曰:“章君负济世长才,当闽寇压境,尝树旗鼓、砺戈矛,帅众而捣退之,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今乃以‘看松’名庵,若隐居者之为,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邪?抑以斯人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金华宋濂窃不谓然。 夫植物之中,禀贞刚之气者,唯松为独多。尝昧昧思之,一气方伸,根而蕴者,荄而敛者,莫不振翘舒荣,以逞于一时。及夫秋高气清,霜露既降,则皆黄籞而无馀矣,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非松也耶?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求君之志,盖亦若斯而已。君之处也,与松为伍,则嶷然有以自立。及其为时而出,刚贞自持,不为物议之所移夺,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初亦未尝与松相悖也。或者不知,强谓君忘世,而致疑于出处间,可不可乎?濂家青萝山之阳,山西老松如戟,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第兵燹之馀,峦光水色,颇失故态,栖栖于道路中,未尝不慨然与怀。君何时赋归,濂当持石鼎相随,采黄精、茯苓,烹之于洞云间,亦一乐也。不知君能余从否乎?虽然,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 ◇孔子庙堂议 世之言礼者,咸取法于孔子。然则为庙以祀之,其可不稽于古之礼乎?不以古之礼祀孔子,是亵祀也。亵祀不敬,不敬则无福,奈何今之人与古异也! 古者将祭,主人朝服即位于阼阶东,西面。祝告利成,主人立于阼阶,西面。尸出入,主人降立于阼阶东,西面。此皆主人之正位也。卒脀,祝盥于洗,升自西阶。主人盥,升自阼阶。祝先入,南面。主人从户内,西面。祝酌奠,主人西面,再拜稽首,皆为几筵之在西也。尸升筵,主人西面立于户内,拜妥尸。尸醋主人,主人西面奠爵拜,皆为尸之在西也。《汉晋春秋》所载,章帝元和二年幸鲁祠孔子,帝升庙,西面再拜。《开元礼》亦谓先圣东向,先师南向,三献官皆西向,是犹未失古之意也。今袭开元二十七年之制,迁神于南面,而行礼者北面,则非神道尚右之义矣。 古者造木主以栖神,天子、诸侯之庙皆有主。卿、大夫、士虽无之,大夫束帛以依神,士结茅为菆,无有像设之事。《开元礼》亦谓设先圣神座于堂上西楹间,设先师神座于先圣神座东北,席皆以莞,则尚扫地而祭也。今因开元八年之制,抟土而肖像焉,则失神而明之之义矣。 古者灌用鬯臭,郁合鬯臭,阴达于渊泉。既灌,然后迎牲,致阴气也。萧合黍稷臭,阳达于墙屋,故既奠然后爇萧合膻芗,盖求神于阴阳也。今用熏芗代之,庸非简乎? 古者朝觐会同,与凡郊庙祭飨之事,皆设庭燎,司烜共之,火师监之。其数则天子百,公五十,余三十,以为不若是则不严且敬也。今以秉炬当之,庸非渎乎? 古之有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此之谓先师,若汉《礼》有高堂生,《乐》有制氏,《诗》有毛公,《书》有伏生之类也。又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国无先圣先师,则所释奠者当与邻国合。若唐虞有夔、伯夷,周有周公,鲁有孔子,则又淘奠之,不合也。当是时,学者各自祭其先师,非其师弗学也,非其学弗祭也。学校既废,天下莫知所师。孔子集群圣之大成,颜回、曾参、孔伋、孟轲实传孔子之道,尊之以为先圣先师,而通祀于天下固宜。其馀当各及其邦之先贤,虽七十二子之祀,亦当罢去,而于国学设之,庶几弗悖礼意。《开元礼》,国学祀先圣孔子,以颜子等七十二贤配,诸州但以先师颜子配。今也杂置而妄列,甚至荀况之言性恶,扬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庄老,贾逵之忽细行,杜预之建短丧,马融之党附势家,亦厕其中,吾不知其为何说也。 古者立学,专以明人伦,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郑祖厉王,犹上祖也。今一切置而不讲,颜回、曾参、孔伋,子也,配享堂上;颜路、曾点、孔鲤,父也,列祀庑间;张载则二程之表叔也,乃坐其下。淳祐初,张居程上,后因国子监集议,再定张遂居程下。颠倒彝伦,莫此为甚,吾又不知其为何说也。 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挚,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今专用《春秋》,亦非。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是二者之重轻,系乎乐之有无也。今则袭用魏汉律所制《大晟》之乐,乃先儒所谓乱世之音者也,其可乎哉? 古者释奠、释菜,名义虽存,其仪注皆不可知。《唐开元礼》仿佛《仪礼·馈食》篇,节文为详。所谓三献,各于献后饮福,即尸酢主人、主妇及宾之义也。今惮其烦,唯初献者得行之,其可乎哉?呜呼,学校者,礼之所自出,犹河渎之宗瀛海也,犹山岳之祖昆仑也,今乃舛缪若是,则其他可知矣。礼固非士、庶人之所敢议,有人心者孰能默默以自安乎? 虽然,此姑言其略尔。若夫庙制之非宜,冕服之无章,器用则杂乎雅俗,升降则昧乎左右,如此类甚多,虽更仆不可尽也。或者则曰:“子之言信辨矣,建安熊氏,欲以伏羲为道统之宗,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各以次而列焉,皋陶、伊尹、太公望、周公、暨稷、契、夷、益、傅说、箕子,皆可与享于先王,天子,公卿所宜师式也,当以此秩祀天子之学。若孔子,实兼祖述宪章之任,其为通祀,则自天子下达矣。苟如其言,则道统益尊,三皇不汩于医师,太公不辱于武夫也,不识可乎?”昔周有天下,立四代之学,其所谓先圣者,虞庠则以舜,夏学则以禹,殷学则以汤,东胶则以文王,复各取当时左右四圣成其德业者为之先师,以配享焉。此固天子立学之法也,奚为而不可也。 ◇谥议 《传》曰,“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数成而文见矣。是则文者固囿乎天地之中,而实能卫翼乎天地。品裁六度,叶和三灵,敷陈五彝,开道四德,何莫非文之所为?而所谓文者非他,道而已矣。故圣人载之则为经,学圣人者必法经以为文。譬之于木,经其区干者欤,文则其柯条者欤,安可以歧而二之也?自史氏失职,以训诂列之儒林,以辞章书之文苑,虽欲昭后世之弊,而失之古义益远矣。 有如长芗书院山长吴公先生,风裁峻明,才猷允茂,漱六艺之芳润,为一代之文英。纂述之勤,汗简日积,于《诗》《书》则科分脉络而标其凡,于《春秋》则脱略三传而发其蕴,于诸子则研核真伪而极其精,于三史则析分义例而严其断。藻缋所及,无物不华。汪如长江,峻如乔岳,激如雷电,和如春阳。其妙用通于造化,其变通莫拘,若应龙之不可羁。观其所志,直欲等秦、汉而上之。凡流俗剽窃无根之学,孱弱不振之章,皆不足闯其藩垣而逐其轨辙者也。呜呼盛哉!门人学子佥曰:经义玄深,非渊而何?文辞贞敏,非颖而何?于是私谥曰渊颖先生云。 门人金华宋濂等谨议。 泰和之气,缊盘薄于堪舆间,沛为甘泽,凝为卿云,发为三秀醴泉,产为祥麟威凤。及其钟于人也,为慈祥岂弟之君子,足以仪世而导俗,足以惇薄而还淳,其为邦家之华,道术之寄,盖甚不细也。 有若金华闻人先生,以惇庞之资,卓绝之识,屏去流俗凡近之见,期造正大高明之庭。言其植志,则以三德六行为本原,而凉偷之事弗为也;言其讲学,则以《四书》、《五经》为标准,而非圣之书不习也;言其攻辞,则以文字从职为载道之用,而斥钩章棘句为非学也;言其训人,则以真实不欺为凝道之端,而指出口入耳为小夫也。由其渊源深而培养厚,故其功用茂而运量宏。教铎所临,衿佩翕集,得诸观感之际,丕冒薰蒸之中。由是冲鬯其性情,由是陶熔其气质,粹矣成德之彦,归诸果行之功。若非硕学之敷施,曷收醇儒之效验如此也。以此观之,其守道之笃,独立弗迁,不亦凝乎?其光辉昭著,由内达外,不亦熙乎?谨用合辞,私谥曰凝熙先生。庶几可以景行先哲,而嘉惠方来云尔。 门人同里宋濂、吴履等谨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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