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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古錄跋尾卷一


  【集古錄目序〈嘉祐七年〉】

  (集古錄目序已載本集卷四十二,今存目刪文。〉

  【集古錄目序題記】

  昔在洛陽,與余游者皆一時豪雋之士也,而陳郡謝希深善評文章,河南尹師魯辨論精博。余每有所作,二人者必申紙疾讀,便得余深意,以示他人,亦或時有所稱,皆非余所自得者也。宛陵梅聖俞,善人君子也,與余共處窮約,每見余小有可喜事,歡然若在諸己。自三君之亡,余亦老且病矣。此敘之作,既無謝、尹之知音,而《集錄》成書,恨聖俞之不見也。悲夫!嘉祐八年歲在癸卯,七月二十四日書。

  【古敦銘〈毛伯敦 龔伯彞 伯庶父敦〉】

  右《毛伯古敦銘》。嘉祐中原父以翰林學士侍讀出為永興軍路安撫使,其治在長安。原父博學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能讀古文(一作之)銘識,考知其人事跡。而長安,秦漢故都,時時發掘所得,原父悉購而藏之。以予方集錄古文,故每有所得,必摹其銘文以見遺。此敦,原父得其蓋於扶風而有此銘。原父為予考按其事:《史記》武王克商,尚父牽牲,毛叔鄭奉明水。則此銘謂鄭者,毛叔鄭也。銘稱伯者爵也,史稱叔者字也。敦乃武王時器也。蓋余《集錄》最後得此銘,當作《錄目序》時,但有《伯冏銘》「吉日癸巳」字最遠,故敘言自周穆王以來敘已刻石,始得斯銘,乃武王時器也。其後二銘,一得盩厔,曰「龔伯尊彞」,其一亦得扶風,曰「伯庶父作舟姜尊敦」,皆不知為何人也。三器銘文皆完可識,具列如左〈右真跡〉。

  【毛伯敦銘】

  毛伯敦銘

  釋文

  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昭宮。丁亥,王格於宣射,毛伯入門,位中庭,右祝鄭。王呼內史冊命鄭,王曰:「鄭,昔先王既命女作邑,|五邑祝。今余隹亂商,乃命錫女赤芾同冕齊黃䜌旗用事。」鄭拜稽首,敢對揚天子休命,鄭用作朕皇考龔伯尊敦。鄭其鬻壽,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享。

  薛尚功釋

  惟二年正月初吉,王在周邵宮。丁亥,王格於宣榭,毛伯內門立中廷佑祝鄭。王呼內史冊命𨚕,王曰:「𨚕,昔先王既命汝作邑,繼五邑祝。今余惟畽京,乃命錫汝赤芾彤冕齊黃鑾旂用事。」𨚕拜稽首,敢對揚天子休命,𨚕用作朕皇考龔伯尊敦。𨚕其眉壽,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享。

  【龔伯彞銘】

  龔伯彞銘

  釋文

  作皇祖懿公文公武伯皇考龔伯尊彞。其熙萬年無疆,霝終霝命。其子子孫孫,永寶用享于宗室。

  薛尚功釋

  作皇祖益公文公武伯皇考龔伯䵼彞。其熙萬年無疆,令終令命。其子子孫孫,永寶用享于宗室。

  【伯庶父敦銘】

  伯庶父敦銘

  釋文

  惟二月戊寅,伯庶父作王姑舟姜尊敦。其永寶用。

  薛尚功釋

  薛尚功釋「舟」為「周」,餘同上。

  【韓城鼎銘】

  韓城鼎銘

  右原甫既得鼎韓城,遺余以其銘。而太常博士楊南仲能讀古文篆籀,為余以今文寫之,而闕其疑者。原甫在長安所得古奇器物數十種,亦自為《先秦古器記》。原甫博學,無所不通,為余釋其銘以今文,而與南仲時有不同。故並著二家所解,以俟博識君子。具之如左。

  劉敞〈原甫〉釋文

  惟王九月乙亥,晉姜曰:余惟司朕先姑君晉邦。余不|安寧,巠雝明德宣|我猷用|所辭辟|剿虔不|㠯寵我萬民嘉遺我錫鹵賚千兩。

  㐱灋文侯|征綏|堅久吉金用作寶尊鼎,用康嗄妥懷遠邦君子晉姜用蘄|麋壽作惠|亟萬年無疆。用德畯保其孫子三壽是利。

  〈右原父所寫如此。〉

  楊南仲釋文

  佳〈惟〉王九月乙亥,晉姜曰:余隹〈惟〉司〈嗣、孠同〉。朕先姑君晉邦。余不|,〈今作敢者。籀文省。〉妄寧!巠〈經〉雍〈雝〉朙德宣𨚱〈疑「匚夫」省,隸作卹。〉我■用|■辝辟,巫〈疑即母字。〉■久■虔不■〈疑遂字,讀為墜〉|〈諸〉■〈覃〉■〈享〉𠂤〈師〉臂我萬民■■我■〈疑易字〉。■〈■,或■字省〉。賚千兩勿灋文侯頵令■〈疑卑字〉。■〈疑母字,讀為貫。〉甬〈通〉征■〈疑緐字。〉湯■■〈受〉久吉金用■〈作〉寶■〈■〉鼎用康嗄〈疑西夏字〉。妥〈讀為綏〉。■遠弋刃君子晉姜用■〈疑𪯲字,讀為祈。〉■■■〈疑釁字,讀為眉。〉■■■■〈為〉亟〈極〉萬秊無彊〈疆〉,用亯〈享〉用德㽙〈疑允字。〉,保■〈其〉孫子三■是■。

  右嘉祐巳亥歲,馮掖有得鼎韓城者,摹其款識於石。樂安公以南仲職典書學,命釋其字。謹按其銘蓋多古文奇字,古文自漢世知者已稀,字之傳者,賈逵、許慎輩多無其說。蓋古之事物有不與後世同者,故不能盡通其作字之本意也。其不傳者,今或得於古器,無所依據,難以臆斷。大抵古字多省偏旁而趣簡易,故隹、司、巠、●、●等字皆假借也。鄭司農說《周禮》「古者書儀但為義」,又「古者立、位同字」。古文《春秋經》,「公即位」為「公即立」者是也。■者,進取也,从■。故(臼又),疑為■。■〈母〉,从女而象乳子形,故(女巫)疑為母。而■讀為緐。雝用邕,聲邕,从巛,古文作■。今此■,从水从呂,故疑為雝。魯字,古作■,〈即旅字〉。古文旅作■,而■〈者〉字用■為聲。蓋古文魯、旅、者三字通用,故(言魯)疑為諸。易者,篆文象蜥易形。故■,疑為易,而讀為錫、為賜,皆以聲假借也。鹵从卤,〈古西字〉。中象鹽形■〈胃〉,上象胃中穀形,故■、胃二字通。卑者從■,在甲下,〈■今但用左。古者尚右,故■在甲下,為卑。故■疑為卑。〈亦恐借為卑讀。螅〈音冠〉。象穿寶貨形,貫字從之,■或即笞幀=瘛睹詩》有串夷字,俗用為串穿之串,而《說文》不載,豈非■字之省也。故疑■讀為貫。通從■,凡從■、彳之字多通用,故彳甬疑為通。古語二字相屬者,多為一字書之,若秦鐘銘有■、〈小子〉。■■疑為西夏字。〈秦鐘銘亦有此字。妥字,《說文》無之,蓋古綏字省■爾。其後相承讀如■,故■疑讀為綏。方人,〈音偃〉。石鼓文皆作■。古之旌■悉載於車,故疑■即■,而從車,借讀為祈。近嘗有得敦藍田者二銘,皆有用■萬■之文,故知然也。■今幡為許刃,而■芑之■,〈音門〉。用之為聲。《詩》「鳧自淞觥保又省為■。《易·系辭》■又讀如尾,■〈門〉、尾、眉聲相近。又古者字音,多與今異,〈徐鉉所謂「如皂亦音杳,■亦音門,乃亦音仍,他皆仿此」〉。是也 固■、眉古亦同音歟?秦鐘銘亦有■、■字,故■疑為眉。為者,母猴也,從爪,而象其形,故■為為。允字,字書所無,而於文勢宜為允,蓋用川省聲也。他字不可識者,猶十一二,與其偏旁之異者若■、■、■、■、■之類,皆今所不傳。以小篆參求之,不能仿佛。以今揆之,其間或當時書者、鑄器者不必無謬誤矣。姑盡淺學,以塞公命爾。

  嘉倘梢冬十月,太常博士、知國子監書學、豫章楊南仲識。

  嘗觀石鼓文,愛其古質物象形勢,有遺思焉。及得原甫鼎器銘,又知古之篆字,或多或省,或移之左右上下,惟其意之所欲,然亦有工拙。秦、漢以來,裁歸一體,故古文所見者止此,惜哉!治平甲辰正月,莆陽蔡襄。

  【商雒鼎銘】

  右《商雒鼎銘》者,原甫在長安時得之上雒。其銘:「惟十有四月既死霸,王在下都,雝公|作尊鼎,用追享丁於皇且考,用氣麋壽,萬年無疆,子子孫孫永寶用。」雝公不知為何人。原甫謂古丁、寧通用,蓋古字簡略,以意求之則得爾。而蔡君謨謂十有四月者何?原甫亦不能言也。治平元年中伏日書。

  【周穆王刻石】

  右《周穆王刻石》,曰「吉日癸巳」,在今贊皇壇山上,壇山在縣南十三里。《穆天子傳》:穆天子登贊皇以望臨城,置壇此山,遂以為名。癸巳誌其日也。圖經所載如此。而又別有四望山者,是穆王所登者。據《穆天子傳》,但登山,不言刻石,然字畫亦奇怪。土人謂壇山為馬蹬山,以其字形類也。慶曆中,宋尚書祁在鎮陽,遣人於壇山模此字。而趙州守將武臣也,遽命工鑿山取其字,龕於州廨之壁,聞者為之嗟惜也。治平甲辰秋分日書。

  【古器銘〈鐘銘二 缶器銘一 甗銘二 寶敦銘一〉】

  右古器銘六,余嘗見其二:曰甗也、寶龢鐘也。太宗皇帝時,長安民有耕地得此甗,初無識者,其狀下為鼎,三足,上為方甑,中設銅,可以開闔,制作甚精,有銘在其側。學士句中正工於篆籀,能識其文,曰甗也,遂藏於秘閣。余為校勘時,常閱於秘閣下。景討校修大樂,冶工給銅更鑄編鐘,得古鐘,有銘於腹,因存而不毀,即寶龢鐘也。余知太常禮院時,嘗於太常寺按樂,命工叩之,與王朴「夷則清聲」合。初,王朴作編鐘,皆不圓。至李照等奉詔修樂,皆以朴鐘為非,及得寶龢,其狀正與朴鐘同,乃知朴為有法也。嘉祐八年六月十八日書。

  【古器銘〈綏和鐘 寶盉 寶敦〉】

  右古器銘四,尚書屯田員外郎楊南仲為余讀之。其一曰綏和林鐘,其文摩滅不完,而字有南仲不能識者。其二曰寶盉,其文完可讀,曰「伯玉般子作寶盉,其萬斯年,子子孫孫其永寶用」。其三、其四皆曰寶敦,其銘文亦同,曰「惟王四年八月丁亥,散季肇作朕王母弟姜寶敦。散季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蓋一敦而二銘。余家《集錄》所藏古器銘多如此也。治平元年七月十三日,以服藥假家居書。

  自余集錄古文,所得三代器銘,必問於楊南仲、章友直。暨《集錄》成書,而南仲、友直相繼以死,古文奇字世罕識者,而三代器銘亦不復得矣。治平三年七月二十日,孟饗,攝事太廟齋宮書。

  【終南古敦銘】

  右《終南古敦銘》,大理評事蘇軾為鳳翔府判官,得古器於終下。其形制與今《三禮圖》所畫及人家所藏古敦皆不同。初莫知為敦也,蓋其銘有「寶尊敦」之文,遂以為敦爾。

  【叔高父煮簋銘】

  叔高父煮簋銘

  右一器,其銘:「叔高父作煮簋,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其容四升,外方內圜而小霈抵,望之略似龜,有首有尾有足有腹有甲也。今禮家作簋,內正圜,外方正,刻蓋正為龜形,猶有近也,不全與古同耳。

  此銘,劉原父在永興得古銅簋,模其銘以見寄。其後,原父所書也。

  禮家作簋,傳其說,不知其形制,故名存實亡。此器可以正其繆也。甲辰正月十二日襄。

  右《煮簋銘》曰:「叔高父作煮簋,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原父在長安得此簋於扶風。原甫曰:「簋容四升,其形外方內圓而小霈抵,似龜,有首有尾有足有甲有腹。」今禮家作簋,亦外方內圓,而其形如桶,但於其蓋刻為龜形,與原甫所得真古簋不同。君謨以謂禮家傳其說,不見其形制,故名存實亡,原甫所見可以正其繆也。故並錄之,以見君子之於學,貴乎多見而博聞也。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書。

  【敦(匚臣)銘〈周姜寶敦 張伯煮(匚臣)】

  右《伯冏敦銘》,曰:「伯冏父作周姜寶敦。用夙夕享,用蘄萬壽。」《尚書·冏命》序曰「穆王命伯冏為周太僕正」,則此敦周穆王時器也。按《史記·年表》自厲王以上有世次而無年數,共和以後,接乎春秋,年數乃詳。蓋自穆王傳共、孝、懿、夷、厲五王,而至於共和。自共和至今,蓋千有九百餘年。斯敦之作,在共和前五世而遠也。古之人之欲存乎久遠者,必托於金石而後傳,其堙沉埋沒、顯晦出入不可知。其可知者,久而不朽也。然岐陽石鼓今皆在,而文字剝缺者十三四,惟古器銘在者皆完,則石之堅又不足恃。是以古之君子器必用銅,取其不為燥濕寒暑所變為可貴者,以此也。古之賢臣名見《詩》、《書》者,常為後世想望,矧得其器,讀其文,器古而文奇,自可寶而藏之邪!其後《張伯匚臣銘》曰:「張伯作煮(匚臣),其子子孫孫永寶用。張伯不知何人也。二銘皆得之原父也。治平元年正月二日書。

  【敦|銘〈伯冏敦 張仲𠤱〉】

  嘉祐六年,原父以翰林侍讀學士出為永興軍路安撫使,其治在長安。原父博學好古,多藏古奇器物,而咸、鎬周秦故都,其荒基破塚,耕夫牧兒往往有得,必購而藏之。以余方集錄古文,乃摹其銘刻以為遺。故余家《集古錄》自周武王以來皆有者,多得於原父也。歸自長安,所載盈車,而以其二器遺余,其一曰伯冏之敦,其一曰張仲之|。其制與今不同,而極精巧。敦、|皆有銘,而|獲其二,皆有蓋,而上下皆銘,銘文皆同。甚矣,古之人慮遠也!知夫物必有弊,而百世之後埋沒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傳爾。不然,何丁寧重復若此之煩也?其於一用器,為慮猶如此,則其操修施設所以垂後世者,必不苟。二子名見《詩》、《書》,伯冏,周穆王時人;張仲,宣王時人。太史公表次三代以來,自共和以後年世乃詳。蓋自共和元年逮今,千有九百餘年,而穆王又共和前五世,可謂遠矣。而斯器也,始獲於吾二人,其中間晦顯出入不可知,以其無文字以志之也。蓋其出或非其時而遇或非其人者,物有幸不幸也。今出而遭吾二人者,可謂幸矣,不可以不傳。故為之書,且以為贈我之報。歐陽修記。

  【張仲器銘】

  右《張仲器銘》四,其文皆同,而轉注偏旁左右或異,蓋古人用字如此爾。嘉討校原父在長安獲二古器於藍田,形制皆同,有蓋而上下有銘。甚矣,古人之為慮遠也!知夫物必有敝,而百世之後埋沒零落,幸其一在,尚冀或傳爾。不然,何丁寧重復若此之煩也!《詩·六月》之卒章曰「侯誰在矣,張仲孝友」,蓋周宣王時人也。距今實千九百餘年,而二器始復出。原父藏其器,予錄其文。蓋仲與吾二人者相期於二千年之間,可謂遠矣。方仲之作斯器也,豈必期吾二人者哉,蓋久而必有相得者,物之常理爾。是以君子之於道,不汲汲而志常在於遠大也。原甫在長安,得古器數十,作《先秦古器記》。而張仲之器其銘文五十有一,其可識者四十一,具之如左,其餘以俟博學君子。

  【石鼓文】

  右《石鼓文》。岐陽石鼓初不見稱於前世,至唐人始盛稱之,而韋應物以為周文王之鼓、宣王刻詩,韓退之直以為宣王之鼓。在今鳳翔孔子廟中,鼓有十,先時散棄於野,鄭餘慶置于廟而亡其一。皇祐四年向傳師求於民間,得之廼足。其文可見者四百六十五,不可識者過半。余所集錄,文之古者,莫先於此。然其可疑者三四:今世所有漢桓、靈時碑往往尚在,其距今未及千歲,大書深刻,而磨滅者十猶八九。此鼓按太史公《年表》,自宣王共和元年至今嘉祐八年,實千有九百一十四年,鼓文細而刻淺,理豈得存?此其可疑者一也。其字古而有法,其言與《雅》、《頌》同文,而《詩》、《書》所傳之外,三代文章真跡在者,惟此而已。然自漢已來,博古好奇之士皆略而不道。此其可疑者二也。隋氏藏書最多,其志所錄,秦始皇刻石、婆羅門外國書皆有,而猶無石鼓。遺近錄遠,不宜如此。此其可疑者三也。前世傳記所載古遠奇怪之事,類多虛誕而難信,況傳記不載,不知韋、韓二君何據而知為文、宣之鼓也。隋、唐古今書籍粗備,豈當時猶有所見,而今不見之邪?然退之好古不妄者,余姑取以為信爾。至於字書,亦非史籀不能作也。廬陵歐陽某記,嘉祐八年六月十日書。

  【秦度量銘】

  右《秦度量名》二。按《顏氏家訓》,隋開皇二年,之推與李德林見長安官庫中所藏秦鐵稱權,旁有鐫銘二,其文正與此二銘同。之推因言司馬遷《秦始皇帝本紀》書丞相「隗林」,當依此銘作「隗狀」,遂錄二銘,載之《家訓》。余之得此二銘也,乃在秘閣校理文同家。同,蜀人,自言嘗游長安,買得二物,其上刻二銘,出以示余。其一乃銅鍰,不知為何器,其上有銘,循環刻之,乃前一銘也。其一乃銅方版,可三四寸許,所刻乃後一銘也。考其文與《家訓》所載正同,然之推所見是鐵稱權,而同所得乃二銅器。余意秦時茲二銘刻於器物者非一也。及後又於集賢校理陸經家得一銅板,所刻與前一銘亦同,益知其然也。故並錄之。嘉祐八年七月十日書。

  【秦昭和鐘銘】

  右《秦昭和鐘銘》,曰:「秦公曰:丕顯朕皇祖,受天命奄有下國,十有二公。」按《史記·秦本紀》自非子邑秦而秦仲始為大夫,卒,莊公立,卒,襄公、文公、寧公、出公、武公、德公、宣公、成公、穆公、康公、共公、桓公、景公相次立。太史公於《本紀》襄公始列為諸侯,於《諸侯年表》則以秦仲為始。今據《年表》始秦仲,則至康公為十二公,此鐘為共公時作也。據《本紀》自襄公始,則至桓公為十二公,而銘鐘者當為景公也。故並列之,以俟博識君子。治平元年二月社前一日書。

  【秦祀巫咸神文】

  右《秦祀巫咸神文》,今流俗謂之《詛楚文》。其言首述秦穆公與楚成王事,遂及楚王熊相之罪。按司馬遷《史記·世家》,自成王以後,王名有熊良夫、熊商、熊槐、熊元,而無熊相。據文言,穆公與成王盟好,而後倍十八世之詛盟。今以《世家》考之,自成王十八世為頃襄王,而頃襄王名橫,不名熊相。又以《秦本紀》與《世家》參較,自楚平王娶婦於秦昭王,時吳伐楚而秦救之。其後歷楚惠、簡、聲、悼、肅五王,皆寂不與秦相接,而宣王熊良夫時,秦始侵楚。至楚懷王熊槐、頃襄王熊橫,當秦惠文王及昭襄王時,秦、楚屢相攻伐。則此文所載,非懷王則頃襄王也,而名皆不同。又以十八世數之,則當是頃襄。然則相之名理不宜繆,但《史記》或失之耳,疑「相」傳寫為「橫」也。

  【之罘山秦篆遺文】

  右秦篆遺文,纔二十一字,曰:「於久遠也,如後嗣焉,成功盛德。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其文與嶧山碑、泰山刻石二世詔語同,而字畫皆異。惟泰山為真李斯篆爾,此遺者。或麻溫故學士於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豈杜甫所謂「棗木傳刻肥失真」者邪?治平元年六月二十日書。

  【秦嶧山刻石】

  右《秦嶧山碑》者,始皇帝東巡,群臣頌德之辭,至二世時丞相李斯始以刻石。今嶧山實無此碑,而人家多有傳者,各有所自來。昔徐鉉在江南,以小篆馳名,鄭文寶其門人也,嘗受學於鉉,亦見稱於一時。此本文寶是鉉所摹,文寶又言嘗親至嶧山訪秦碑,莫獲,遂以鉉所摹刻石於長安,世多傳之。余家《集錄》別藏泰山李斯所書數十字尚存,以較摹本,則見真偽之相遠也。治平元年六月立秋日。

  【秦泰山刻石】

  右秦二世詔,李斯篆。天下之事固有出於不幸者矣,苟有可以用於世者,不必皆賢聖之作也。蚩尤作五兵,紂作漆器,不以二人之惡而廢萬世之利也。篆字之法,出於秦李斯。斯之相秦,焚棄典籍,遂欲滅先王之法,而獨以己之所作刻石而示萬世,何哉?按《史記》,秦始皇帝行幸天下,凡六刻石,及二世立,又刻詔書於其旁,今皆亡矣。獨泰山頂上二世詔僅在,所存數十字爾。今俗傳《嶧山碑》者,《史記》不載,又其字體差大,不類泰山存者,其本出於徐鉉。又有別本,出於夏竦家者,以今市人所鬻,校之無異。自唐封演已言《嶧山碑》非真,而杜甫直謂「棗木傳刻」爾,皆不足貴也。余友江鄰幾謫官於奉符,嘗自至泰山頂上,視秦所刻石處,「石頑不可鐫鑿,不知當時何以刻也?然而四面皆無草木,而野火不及,故能若此之久。然風雨所剝,其存者才此數十字而已」。本鄰幾遺余也,比今俗傳《嶧山碑》本特為真者爾。

  【鄒嶧山刻石】

  右鄒嶧山秦二世刻石,以泰山所刻較之,字之存者頗多,而磨滅尤甚。其趙嬰、楊樛姓名,以《史記》考之,乃微可辨。其文曰「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凡二十九字,多於泰山存者。而泰山之石又滅「盛德」二字,其餘則同。而嶧山字差小,又不類泰山存者,刻畫完好。而附錄于此者,古物難得,兼資博覽爾。蓋《集錄》成書後八年,得此于青州而附之。熙寧元年秋九月六日書。

  【前漢谷口銅甬銘〈始元四年〉】

  右漢谷口銅甬,原父在長安時得之。其前銘「谷口銅甬容十」,其下滅兩字,「始元四年左馮翊造」。其後銘「谷口銅甬容十斗,重四十斤,甘露元年十月,計掾章平、左馮翊府」,下滅一字。原父以今權量校之,容三斗,重十五斤。始元、甘露,皆宣帝年號。余所集錄千卷,前漢時文字,惟此與林華行燈、蓮勺博山爐盤銘爾。治平元年六月九日書。

  【前漢二器銘〈林華宮行燈一、蓮勺宮博山爐一,五鳳二年〉】

  劉原父帖

  近又獲一銅器,刻其側「林華觀行燈,重一斤十四兩。五鳳二年造第一」。今附墨本上呈。

  右《林華宮行燈銘》一,《蓮勺宮銅博山爐下髏》一,皆漢五鳳中造。林華宮,《漢書》不載。《宣帝本紀》「困於蓮勺鹵中」,注縣也,亦不有宮。蓋秦、漢離宮別館不可勝數,非因事見之,則史家不能備載也。余所集錄古文,自周穆王以來莫不有之,而獨無前漢時字,求之久而不獲,每以為恨。嘉討校友人劉原甫出為永興守。長安,秦、漢故都,多古物奇器,埋沒於荒基敗塚,往往為耕夫牧豎得之,遂復傳於人間。而原甫又雅喜藏古器,由此所獲頗多,而以余方集古文,故每以其銘刻為遺。既獲此二銘,其後又得《谷口銅甬銘》,乃甘露中造。由是始有前漢時字,以足余之所闕,而大償其素願焉。余所集錄既博,而為日滋久,求之亦勞,得於人者頗多,而最後成余志者原甫也,故特誌之。嘉祐八年歲在癸卯七月二十日書。

  【前漢雁足燈銘〈黃龍元年〉】

  上林榮宮銅雁足燈下有槃並重八斤黃龍元年民工李常造

  第四
  第二
  百世

  【裴如晦帖】

  煜頃嘗謂周、秦、東漢往往有銘傳於世間,獨西漢無有。王原叔言華州片瓦有元光字,急使人購得之,乃好事者所為,非漢字也。侍坐語及,公亦謂家集所闕西漢字耳。煜守丹陽日,蘇氏者出古物,有銅雁足燈,制作精巧,因辨其刻,則黃龍元年所造。其言「榮宮」,二史間未始概見,遂摹之,欲寄左右,以為《集古錄》之一事。會悲苦,不果。昨偶開篋見之,謹以上獻。亦聞原甫於秦中得西漢數器,不知文字與此類否?煜再拜。〈治平元年十二月十四日。〉

  後三年,余出守亳社,而裴如晦以疾卒於京師。明年,原甫卒於南都。二人皆年壯氣盛,相次以歿,而余獨巋然而存也。熙寧壬子四月。

  【後漢袁良碑〈永建六年〉】

  右漢《袁良碑》,「君諱良,字卿」,「卿」上一字磨滅。「陳國扶樂人也,厥先舜苗,世為封君。周興,虞閼父」,自此而滅。又「當為陳侯,至玄孫濤塗以字立姓曰袁」,自此又滅。又「當秦之亂,隱居河洛,高祖破項,實從其冊。天下既定,還宅扶樂」,蓋不知為何人也。又「孝武征和三年,曾孫斬賊先勇,拜黃門郎」,「曾孫」滅其名,「賊」下亦滅一字。又曰「封關內侯,食遺鄉六百戶。薨,子經嗣。經薨,子山嗣。傳國三世,至王莽而絕。君即山之曾孫也。舉孝廉、郎中、謁者、將作大匠、丞相令、廣陵太守,討江賊張路等,威震徐方。謝病歸家,孝順初」,「初」下數字滅。又「府舉君,拜議郎、符節令」,其後又「永建六年二月卒」。其碑首題《漢故國三老袁君碑》,而碑文有「使者持節安車」,又有「几杖之尊,袒割之養,君實饗之」之語。以此知良嘗為三老矣。其餘磨滅,雖時時可讀而不能次第也。又「帝御九龍殿,引對飲宴」,九龍殿名惟見於此。治平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夏至假書。

  【後漢張平子墓銘〈永和四年〉】

  右漢《張平子墓銘》,世傳崔子玉撰並書。按范曄《漢書·張衡傳贊》崔子玉謂衡「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此銘有之,則真子玉作也。其刻石為二本,一在南陽,一在向城。天聖中,有右班殿直趙球者,知南陽縣事,因治縣署,毀馬台得一石,有文,驗之乃斯銘也,遂龕於廳事之壁。其文至「凡百君子」而止,其後亡矣。其在向城者,今尚書屯田員外郎謝景初得其半於向城之野,自「凡百君子」已上則亡矣。今以二本相補續,其文遂復完,而闕其最後四字。然則昔人為二本者,不為無意矣。據徐方回所記二十一字乃趙球所得南陽石之亡者,今不復見,則又亡矣,惜哉!嘉祐八年歲在癸卯十月十八日書。

  【後漢北海相景君銘〈漢安二年〉】

  右漢《北海相景君銘》,其碑首題《漢故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銘》,其餘文字雖往往可讀,而漫滅多不成文,故君之名氏、邑里、官閥皆不可考。其可見者「惟漢安二年,北海相任城府君卒」,「城」下一字不可識,當為「景」也。漢功臣景丹封櫟陽侯,傳子尚,尚傳子苞,苞傳子臨,以無嗣絕。安帝永初中,鄧太后紹封苞弟遽為監亭侯,以續丹後,自是而後,史不復書,而他景氏亦無顯者。漢安,順帝年號也。君卒於順帝時,蓋與遽同時人也。碑銘有「不永麋壽」,余家集錄三代古器銘有「眉壽」者皆為「麋」,蓋古字簡少通用,至漢猶然也。治平元年四月二十九日書。

  【後漢費鳳碑〈漢安二年〉】

  右漢《費鳳碑》,「字伯蕭,梁相之元子也。漢安二年舉孝廉,拜郎中,除陳國新平長」,又「試守故障長」。其文班班可見,而卒葬、年壽皆不載。其後悉為五言韻語,其略曰:「不悟奄忽終,藏形而匿景。耕夫釋耒耜,桑女投鉤筥。道阻而且長,起坐淚如雨。」其文既非工,故不悉錄。熙寧二年十一月十六日,山齋書。

  【後漢孔宙碑陰題名】

  右漢孔宙碑陰題名。漢世公卿多自教授,聚徒常數百人,其親授業者為弟子,轉相傳授者為門生。今宙碑殘缺,其姓名邑里僅可見者才六十二人:其稱弟子者十人,門生者四十三人,故吏者八人,故民者一人。宙,孔子十九世孫,為泰山都尉,自有錄。治平元年閏五月二十一日書。

  【後漢劉曜碑】

  右漢《劉曜碑》,在今鄆州界中,文字磨滅,僅有存者「諱曜,字季尼,年七十三」,其餘爵里、官閥、卒葬歲月皆不可見。字為漢隸,亦不甚工。惟其銘「天臨大漢,錫以明哲」,碑首題《漢故光祿勛東平無鹽劉府君之碑》,以此知為漢碑也。治平元年四月一日書。

  【後漢衡方碑〈建寧元年〉】

  右漢《衡方碑》,「府君諱方,字興祖。其先伊尹在殷,號稱阿衡,因而氏焉」。又曰「州舉孝廉,除郎中、即丘侯相、膠東令。州舉尤異,遷會稽東部都尉,又拜議郎、北平太守,遷潁川太守」。又曰「拜步兵校尉。年六十有三,建寧元年二月五日癸丑卒。於是海內門生、故吏,採嘉石,樹靈碑,鐫茂伐,秘將來」。此其始終之大略,其餘歷歷可見,而時亦摩滅。以其文多,不備錄也。治平元年六月三日書。

  【後漢謁者景君碑】

  右漢《景君碑》,尤磨滅,惟「謁者任城景君」數字尚完,其餘班班可見者皆不能成文。故其年世、壽考、功行、卒葬莫可考也。蓋漢隸今尤難得,其磨滅之餘可惜爾。

  【後漢景君石郭銘】

  右《景君石郭銘》者,余既得前《景君碑》,又得此銘,皆在任城,不知一景君乎?將任城景氏之族多邪?文字磨滅不可考,故附於此。熙寧三年正月朔旦,山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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