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康有为 > 新学伪经考 | 上页 下页
七七


  周公践天子之位,布德施惠,远而逾明。(《君道》)

  周公践天子之位,皆歆杜撰以媚莽者,不足信。《史记·鲁世家》《列子·杨朱篇》皆有窜乱,辨见《古文尚书伪证》。歆本佞人,其自作传,诬为“以左氏难向,向不能非间”,盖无父也甚矣。改易父书以申己说,乃其常事耳。

  汤问伊尹曰“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知之有道乎?”(《君道》)

  此皆今学家言,非《周官》六卿之制也。

  孔子曰“文王似‘元年’,武王似‘春王’,周公似‘正月’。文王以王季为父,以太任为母,以太姒为妃,以武王、周公为子,以泰颠、闳夭为臣,其本美矣。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国,正其国以正天下,伐无道,刑有罪,一动而天下正,其事正矣。春致其时,万物皆及生;君致其道,万人皆及治,周公戴己而天下顺之,其成至矣。”(《君道》)

  《春秋》为明义之书,非“断烂朝报”也。“春王正月”之义,二传备矣,未有若伪《左》之无理者。详见《左传伪证》。

  三公者,所以参五事也;九卿者,所以参三公也;大夫者,所以参九卿也;列士者,所以参大夫也;故参而有参,是谓事宗。(《臣术》)

  辨见前。

  周召公年十九,见正而冠,冠则可以为方伯、诸侯矣。(《建本》)

  卿大夫无冠礼,天下无生而贵者。辨见《古文礼伪证》。

  今隐公贪利而身自渔济上,而行《八佾》。(《贵德》)

  按“八”字当为“六”字,《公羊传》“天子八佾,诸公六,诸侯四。”《左传》以“六佾”为合礼,伪说之妄也。

  以宋殇公不知孔父之贤乎?安知孔父死,己必死,趋而救之?趋而救之者,是知其贤也。(《尊贤》)

  《左氏》欲掩孔父之义,故云“孔父为司马,十年十一战。”又云“督攻孔氏,杀孔父而取其妻。”百般舞文,恶孔父之为君子而已。以贤为不贤,倒乱天常,疑惑后世,且诬孔子自贬其正直之祖父。无怪公孙禄请诛以慰天下也。

  《春秋》之辞有相反者四:既曰“大夫无遂事,不得擅生事”矣,又曰“出竟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既曰“大夫以君命出,进退在大夫”矣,又曰“以君命出,闻丧徐行而不反”者,何也?曰:此四者各止其科,不转移也。“不得擅生事”者,谓平生常经也;“专之可”者,谓救危除患也;“进退在大夫”,谓将帅用兵也;“徐行而不反”者,谓出使道闻君亲之丧也。公子结擅生事,《春秋》不非,以为救庄公危也;公子遂擅生事,《春秋》讥之,以为僖公无危事也。故君有危而不专救,是不忠也;君无危而擅生事,是不臣也。《传》曰:“《诗》无通故,《易》无通占,《春秋》无通义。”此之谓也。(《奉使》)

  此文本《春秋繁露精华篇》,盖《公羊》家说。《左氏》唯不知此义,故于宋之盟,贬叔孙豹为违命也。夫《春秋》之义赜矣,曲学阿世之刘歆乌足以知之?

  文侯曰“子之君何业?”仓唐曰“业《诗》。”文侯曰“于《诗》何好?”仓唐曰“好《晨风》《黍离》。”文侯自读《晨风》,曰:“鸩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文侯曰“子之君以我忘之乎?”仓唐曰“不敢,时思耳。”文侯复读《黍离》,曰“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文侯曰“子之君怨乎?”仓唐曰“不敢,时思耳。”(《奉使》)

  《黍离》非悯宗周《诗》,辨见前。

  夫子行说七十诸侯无定处,意欲使天下之民各得其所,而道不行,退而修《春秋》,采毫毛之善,贬纤介之恶,人事浃,王道备,精和圣制,上通于天而麟至。(《至公》)

  孔子改制应天之谊大矣,歆欲抑以断烂朝服,盖唯恐《春秋》之道不灭也,其不着此说也固宜。

  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岛,天子处中州而制八方耳。两河间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雍州,汉南曰荆州,江南曰扬州,济南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函州,齐曰青州。(《辨物》)

  古只有九州岛,其言十二州者伪说也。辨见《汉书·王莽传》。

  五岳者,何谓也?泰山,东岳也;霍山,南岳也;华山,西岳也;常山,北岳也;嵩高山,中岳也。(《辨物》)

  古经传皆言四岳,其言五岳者,伪说或窜入也。别详《周官伪证》中,此亦其窜入者。

  大旱则雩祭而请雨。(《辨物》)

  《公羊传》“雩,旱祭也。”今文家说皆同。《左传》“龙见而雩。”伪礼也。

  《春秋》用正天下之位,征阴阳之失,直责逆者不避其难,是亦《春秋》之不畏强御也。故劫严社而不为惊灵,出天王而不为不尊上,辞蒯瞆之命而不为不听其父,绝文姜之属而不为不爱其母。其义之尽邪,其义之尽邪!(《辨物》)

  此《春秋》非常异义,所谓不可着之竹帛者也。汉大儒唯董仲舒、刘子政深知之。伪《左》摭拾皮毛,颠倒师说,芟夷大义如草木焉,而以云“义深于君父”,不亦妄乎!

  夏,公如齐逆女,何以书?亲迎,礼也。(《修文》)

  《左氏》此经无传。《左氏》以为“卿为君逆,礼也。”

  《春秋》曰“正月,公狩于郎。”《传》曰“春曰搜,夏曰苗,秋曰狝,冬曰狩。”苗者奈何?曰:苗者,毛也,取之不围泽,不揜群,取禽不麛卵,不杀孕重者。春搜者,不杀小麛及孕重者,冬狩皆取之。百姓皆出,不失其驰,不抵禽,不诡遇,逐不出防,此苗、狝、搜、狩之义也。故苗、狝、搜、狩之礼,简其戎事也。故苗者,毛取之;搜者,搜索之;狩者,守留之。夏不田何也?曰:天地阴阳盛长之时,猛兽不攫,鸷鸟不抟,蝮虿不螫。鸟、兽、虫、蛇且知应天,而况人乎哉!(《修文》)

  此篇明言“夏不田”,又再释名义皆不释“狝”字,则本为三田可知矣。作伪者以《左传》之说羼入之,而不能弥缝其隙,盖心劳日拙矣。观此可信向书有为歆窜乱者

  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干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修文》)

  三田之制,《公羊传》兼采两义,盖皆古说也,详见《左传伪证》中。

  以上《说苑》。

  按:向、歆同校书。古文,向在前不见,歆在后乃见之,其伪固不待辨矣。难者曰:向习《鲁诗》《谷梁》,汉人引经最重家法,则《毛诗》《左传》,向不引者,乃其家法之不同,非其耳目之未及也。释之曰:向本通学,无家法之可言,故向习《鲁诗》而引《韩诗外传》者甚多,习《谷梁》而引《公羊》者亦甚多,如《新序节士篇》“子臧”一条即《公羊》之义,《义勇篇》“仇牧”一条即《公羊》之文。如向果以《毛诗》《左传》为背家法故不引用,则《韩诗》《谷梁》独非背家法而引用者何邪?向《鲁诗》《谷梁》之外兼引《韩诗》《公羊》,而不及《毛诗》《左传》,则《毛》《左》为向时未有,断断矣。且向书时引《左传》,其文同而义异者,如《新序义勇篇》“晏子”事、《列女传》四“伯姬”事之类。其同一事而文有小同异者,尤不可胜数。是向并非不见《左氏》,而与歆乖异如此,盖向所采为《国语》旧文,非歆改窜之《左传》,情事最为明确。而二千年无人细心剖析者,盖伪书之难辨久矣。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