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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马迁据《左氏》以修史,而《儒林传》不称其释经,最为确证。左氏即亲见孔子,于传经无与。且着书在获麟五十年之后,而其好恶,黜孔父、泄冶之节而奖郑庄之礼,谓果与圣人同乎?《论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是《古论语》伪文,歆所窜入以昭符应者。歆遍伪群经之术皆如此,并不得以光武名秀,歆亦名秀,嘉新公为刘歆,祁烈伯亦为刘歆,以左丘明为有二人也。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曰:“左氏仅见夫子之书及列国之史,公羊闻夫子之义。见夫子之书者盈天下矣。闻而知之者,孟子而下,其唯董生乎!”歆既湛靖,乘父向既没,独任校书,无人知秘府之籍,因得借秘书而行其伪。

  汉世《春秋》之学最盛,歆思自树一学,校书得左氏《国语》,以为可借之释经以售其奸,不作古字古言,则天下士难欺,故托之古文。此歆以古文伪经之始也。既已伪《左传》矣,必思征验乃能见信,于是遍伪群经矣。然移太常之文,仅欲立《左氏春秋》暨《逸礼》《古文尚书》三学,犹未及《毛诗》,本传并未及《周官》。盖歆以《毛诗》《周官》作伪太甚,未敢公然露于众也。然歆虽挟上旨欲行其私,加以挟制,辞气甚厉,而忽立伪书,博士之不对,龚胜、师丹之怒,固也。西汉博士,凡大儒皆由此出,其学原出孔氏,不能欺谬之也。“在汉朝之儒,唯贾生而已”,独称贾生者,以歆附会为《左氏》先师也。然谊为李斯再传弟子,其书未有一字及《左传》也。

  鲁共王得《逸礼》《古文尚书》,河间献王亦得《周官》《逸礼》《古文尚书》,而《毛诗》《左氏传》且立博士,《移书》何以不兼称献王?共王薨于武帝元朔元年,下至征和二年凡三十八年,巫蛊事乃起,数十年间孔安国何以不献?且安国蚤卒,何得及巫蛊事乎?《艺文志》《儒林传》何以但称安国献《书》,不及《逸礼》?歆既辅弱扶微,冀得废遗,何以移文但争三事,不并争《毛诗》,《周官》且一字不及也?其抵牾凿枘,合观之可见。其《逸礼》三十九篇,《书》十六篇。辨见《艺文志》。

  《春秋经》自公羊、胡母生相传,绝无“脱简”,若人间《左氏春秋》,原是《国语》,亦非有“间编”。歆托之秘府、托之古文,妄谓学官“学残文缺”。所谓“经或脱简”者,歆乃欲增续《春秋》也。“传或间编”者,歆欲比附《春秋》年月,改窜《国语》也。

  “传问民间,则有鲁国桓公、赵国贯公、胶东庸生之遗学与此同,抑而未施”。贯公,即歆所称传《毛诗》之贯长卿;庸生,即传都尉朝《古文尚书》者,皆歆伪托。即有其人,盖亦歆私党,歆之授意者也。

  “至于国家将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禅、巡狩之仪,则幽冥而莫知其原”。歆以高堂生传十七篇多士大夫礼,故其《逸礼》皆为明堂、巡狩之礼。故《艺文志》云“犹愈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此乃其作伪之微旨也。“以《尚书》为备,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博士传自孔门,师师相传,可为孔子之学铁案。先秦、三代,竹帛之外,兼赖诵说而传,使《尚书》不止二十八篇,伏生专门之学,虽其本既亡,可以诵而补之。三百五篇之《诗》,十一篇之《春秋》,皆兼赖诵说而传,则孔子删《书》二十八篇之为全书,无可疑也。史迁《儒林传》不述左氏,今据西汉博士之学以得孔子之全经,赖有歆述博士之言为可信。其余不经歆校改者,寡矣。

  王莽传

  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

  按《歆传》,莽素重歆,故莽一朝典礼皆歆学也。故遍录出,与歆之伪经征验相应也。于是群臣乃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故周公及身在而记号于周。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上应古制。”“请考论五经,定取礼,正十二女之义。”

  按:是时歆《周礼》未成,故“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之说未出,故犹从今博士说。然莽之学周公自此始,后此事事效法,遂篡汉祚。歆《周官》《尔雅》事事称周公,以揣合莽意,奖翼篡事也。后世经学动称周公,而忘其为孔子制作,则为歆、莽所卖矣。歆、莽之假于周公,将有所图,后儒无歆、莽之私,岂可复为所谩乎?

  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谬,壹异说云。

  按《平帝纪》元始五年,“羲和刘歆等四人使,治明堂、辟雍。征天下通知逸经、古记、天文、历算、钟律、小学、史篇、方术、本草及以五经、《论语》《孝经》《尔雅》教授者,在所为驾一封轺传,遣诣京师,至者数千人。”此云“《乐经》《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史篇文字”,皆歆伪纂。“史篇文字”,即歆所谓“古文”,以与今文违悖者也,辨皆见前。莽、歆搜求佚书,绝无他学,皆歆所力争于博士者,更增《尔雅》、史篇文字以征验之。通其一艺即征诣公车,前后千数,以广伪学、壹异说。于是天下皆诵歆学,而孔子之学绝矣。盖歆之所以得行伪学者,皆莽为之。命曰“新学”,岂不然乎!

  其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亦歆所伪。盖歆以博闻强识绝人之才,承父向之业,睹中秘之书,旁通诸学,身兼数器,旁推交通,务变乱旧说而证应其学。训诂文字既尽出于歆,天文、律历、五行、谶记、兵法又皆出之,众证既确,墙壁愈坚。当时既托古文之名、藉王莽之力以广其传,传之既广,行之既久,则以为真先圣之遗文矣。故虽以马、郑之雅才好博,兼综术艺者,尊信最坚,赞扬最力,岂非以其旁兼诸学、征应符合故乎?自魏、晋至唐,言术艺之士皆征于歆。寖淫既久,开口即是,孰能推见至隐,窥其瑕衅乎?此所以范围二千年莫有发难者也。今《汉书·律历、天文、五行志》,皆歆之学,与诸古文经若合符节,月令、兵法亦然。余皆有纠谬,别为篇,兹不著。

  “谨以六艺通义经文所见《周官》《礼记》宜于今者,为九命之锡。”

  《周官》之尊为经典,朝廷典礼以为依据,始于此。

  刘歆、陈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教化,封为列侯。

  莽一切典礼,皆歆主之。莽之以伪行篡帝位,歆之以伪学篡经统,交相须而行,何相似之甚!宜其君臣之相孚也。

  “臣又闻圣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汉家地广二帝、三王,凡十二州,州名及界多不应经。《尧典》十有二州,后定为九州岛。汉家廓地辽远,州牧行部,远者三万余里,不可为九。谨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以应正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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