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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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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载籍残缺。仲尼思存前圣之业,乃称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四家之中,公羊、谷梁立于学官,邹氏无师,夹氏未有书。 按:《史记·儒林传》:《春秋》只有公羊、谷梁二家,无左氏;《河间献王世家》无得《左氏春秋》、立博士事。马迁作史多采《左氏》,若左丘明诚传《春秋》,史迁安得不知?《儒林传》述六艺之学彰明较着,可为铁案。又《太史公自序》称“讲业齐、鲁之都”,“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若河间献王有是事,何得不知?虽有苏、张之舌,不能解之者也。《汉书·司马迁传》称“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史记·太史公自序》及《报任安书》俱言“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报任安书》下又云“乃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抒其愤。”凡三言左丘明,俱称《国语》。 然则左丘明所作,史迁所据,《国语》而已,无所谓《春秋传》也。歆以其非博之学,欲夺孔子之经,而自立新说以惑天下。知孔子制作之学首在《春秋》,《春秋》之传在《公》《谷》,《公》《谷》之法与六经通。于是思所以夺《公》《谷》者。以《公》《谷》多虚言,可以实事夺之,人必听实事而不听虚言也。求之古书,得《国语》与《春秋》同时,可以改易窜附。于是毅然削去平王以前事,依《春秋》以编年,比附经文,分《国语》以释经,而为《左氏传》。 歆本传称“歆始引《传》解《经》”,得其实矣作《左氏传微》以为书法,依《公》《谷》日月例而作日月例。托之古文以黜今学,托之河间、张苍、贾谊、张敞名臣通学以张其名,乱之《史记》以实其书,改为十二篇以新其目,变改“纪子帛”、“君氏卒”诸文以易其说,续为经文,尊“孔子卒”以重其事,遍伪群经以证其说。事理繁博,文辞丰美,凡《公》《谷》释经之义,彼则有之;至其叙事繁博,则《公》《谷》所无。遭逢莽篡,更润色其文以媚莽,因藉莽力,贵显天下通其学者以尊其书。证据符合,党众繁盛,虽有龚胜、师丹、公孙禄、范升之徒,无能摇撼。虽博士屡立屡废,而贾逵选严、颜高才二十人,教以《左氏》。见《后汉书·贾逵传》至于汉末乱起,相斫之书以实事而益盛,武夫若关羽、吕蒙之属,莫不熟习。 孔子改制之学,既为非常异义,《公》《谷》事辞不丰,于是式微。下迄六朝,《左传》一统,《隋志》《释文》叹《公》《谷》之垂绝矣。唐世经学更变,并束三《传》,而世尚辞章,《左氏传》实大行也。陆淳《春秋集传纂例》谓“《左传》其功最高,能令百代之下颇见本末,因以求意,经文可知。”《史通申左篇》,云孔子修《春秋》时,年已老矣,故其传付之丘明,传之与经一体、“相须而成”也。凡所以尊《左》者,皆尊其事,遂至于今。学者咸读《左氏》,而通《公》《谷》几无人焉。此固刘歆所逆料而收拾者也。盖《国语》藏于秘府,自马迁、刘向外罕得见者。 《太史公书》关本朝掌故,东平王宇求之,汉廷犹不与,见《汉书·东平思王传》况《国语》实是“相斫书”乎?时人罕见,歆故得肆其改窜。“旧绣移曲折,颠倒在短褐”,几于无迹可寻,此今学所以攻之不得其源,而陈元、贾逵所以能腾其口说也。今以《史记》、刘向《新序》《说苑》《列女传》所述春秋时事较之,如少昊嗣黄帝之妄,后羿、寒浞篡统、少康中兴之诬,宣公之夫人为夷姜而非烝,宣姜之未尝通公子顽,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戴公、文公非宣姜通昭伯所生,陈佗非五父,隐母声子为贱妾而非继室,仲子非桓母,是皆歆诬古、悖父、窜易《国语》而证成其说者。 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甚详且《国语》行文旧体,如惠之二十四年则在《春秋》前,悼之四年则在获麟后,皆与《春秋》不相比附,虽经歆改窜为传,遗迹可考。《史记·五帝本纪》《十二诸侯年表》皆云“《春秋》《国语》”,盖史公仅采此二书,无《左氏传》也。幸迁、向书尚在,犹可考见一二耳。而张衡、谯周、司马贞反据《左传》以攻《史记》,误甚矣。其详别见《左氏传伪证》。 歆遍造伪经,而其本原莫重于伪《周官》及伪《左氏春秋》。而伪《周官》显背古义,难于自鸣,故先为伪《左氏春秋》,大放厥辞。于《河间献王传》则谓“《左氏春秋》已立博士”,《移太常博士书》亦诵言之。此《志》叙仲尼之作《春秋》,横插与左丘明观其史记以实之。刘逢禄《左氏春秋考证》曰“《左氏》记事在获麟后五十年,丘明果与夫子同时,共观鲁史,史公何不列于弟子?论本事而作传,何史公不名为‘传’而曰‘春秋’?且如鄫季姬、鲁单伯、子叔姬等事,何失实也?经所不及者独详志之,又何说也?经本不待事而着,夫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何左氏所述君子之论多乖异也?”如刘说,歆亦不能自辨矣。 盖歆托于丘明而申其伪传,于是尊丘明为“鲁君子”,窜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中,又称与孔子同观史记,伪《古论语》又称孔子与丘明同耻,盖歆弥缝周密者也。续经之传云“悼之四年”,据《史记·鲁世家》,悼公在位三十七年,其薨在获麟后五十余年,在孔子时且未即位,何得遽称其谥?歆亦自忘其疏矣。《春秋正义》一引《严氏春秋》,亦有与左丘明观书事。盖严、颜高才受学之后所窜乱者矣且孔父,夫子六世祖,而书名以贬。倘左氏如此,必非亲见圣人者,此歆无可置辞者也。《公羊》《谷梁》大行汉世,自君臣政事奏议咸依焉。邹、夹二氏,刘向《别录》无之,而不惜凭虚。 至其所首欲夺之者,虽以七十子亲受之说,犹痛贬之为“末世口说”“安意失真”,置之与“无是”、“乌有”之伪邹、夹同科。鼓舌摇唇,播弄白黑,随手抑扬,无所不至。昔魏收作《魏书》,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时人号为“秽史”。歆之作伪乱道,其罪又浮于收百倍矣。其云“《春秋古经》十二篇”,盖歆之所妄分也。云“《经》十一卷”,注曰“公羊、谷梁二家。”则《公》《谷》相传皆十一篇,故《公羊传》《谷梁传》《公羊》颜氏记皆十一卷也,即“子虚”之邹氏、夹氏《传》亦十一卷。然则天下相传《经》皆十一篇,盖孔子所手定。何邵公犹传之,云“系《闵公篇》于《庄公》下者,子未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公羊闵二年》解诂盖西汉胡母生以来旧本也。歆《古经》十二篇,或析《闵公》为一篇,或附续经为一篇,俱不可知,要皆歆之伪本也。 凡歆所伪之经,俱录加于今文之上,六艺皆然,此亦歆自尊其伪经之私心可见者也。歆既为《左氏微》以作书法,又录《铎氏微》《张氏微》在《虞氏微传》之上,皆以为《春秋》说。而西汉人未尝称之,盖亦邹、夹之类,皆歆所伪作以旁证《左氏微》者。其意谓中秘之《春秋》说尚多,不止《左氏春秋》为人间所未见,谫见寡闻未窥中秘者,慎勿妄攻也。其术自谓巧密矣。然考“儒家”别有《虞氏春秋》,与《虞氏微传》岂有两书邪?则《左氏传》之与《国语》分为二书,亦其狡伪之同例,尤无可疑。况《左氏传》不见于《史记》而力争于歆者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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