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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一本《黾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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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教人求仁,无甚高远,只是要人不坏却心术,狂狷是不坏心术者,乡愿是全坏心术者。 棱角多,全无浑涵气象,何以学为? 毋信俗耳庸目,以是非时事,臧否人物。 人分上是非好丑,一切涵容,不轻发露,即高明广大气象。朱子曰:“人之情伪,固有不得不察,然此意偏胜,便觉自家心术,亦染得不好了也。” 在圣人分上说,无二而非一;在凡人分上说,无一而非二。时时处处,因二以求其一,便是学的头面。 性体不现,总是血气用事之夫。 圣贤所谓无,无声臭耳,非无天载也;无思无为耳,非无易也;无伐无施耳,非无善劳也。 操有破有载之心,以立于世,何时滚出太极圈来? 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不是未形与形交界处,亦不是有无过接处,动之着为已形,为念为虑;动之微为未形,为意为几。诚意研几慎独,异名而一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事无两,不于事外正心,不于心外有事,心事打成一片,此所以为集义。必有事焉而又正心,必无事焉而唯正心,皆袭皆取。 心,三才主宰总名。天地之心,天地之主宰;人心,人之主宰。只单以人言心,一而不三,便危。通天地人以言心,一而三,三而一,便微。别无两心。谓人心道心,八字打开,谓道心为主,人心听命。谓性是先天太极之理,心兼后天形气,性是合虚与气,心是合性与知觉,俱要理会通透。 以三才言,生理性也;以三才言,主宰心也。一而不三无主,心非其心矣;一而不三不生,性非其性矣。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心性不合一,都无根。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与仁不合一,都是违。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心矩不合一,都是踰。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则心存,不仁则亡。礼则心存,无礼则亡。若曰存之于心,而不忘仁礼,皆心中之磈礧物矣。 同此一息之时,同此一息之气,有以之生,有以之死,有以之存,有以之亡,便见生死存亡,只一气恁地滚出不穷的,又见物各一极,断然不相假借的。 圣学率性,禅学除情,此毫厘千里之辨。 圣贤教人下手,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异端教人下手,芟柞荑稗,谓了妄即真,恐天下并无荑稗去,就有五谷熟之理。 卦必三画,见得戴天履地者人。非是以一人为人,必联合天地而后为人。 藏身于恕,身藏恕显,身化为恕。藏心于密,心藏密显,心化成密。藏恕中有身可藏,是恕又有内,安得为恕?若密中有心可藏,是密又有内,安得为密? 迦文丐首也,坐谈虚空,谁为生养?只得乞。以乞率人,廉耻丧尽。是以凡涉足释途者,廉隅都无可观。 不可以知为识,亦不可以徧物之知为格物。 告子曰“生之谓性”,全不消为,故曰:“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桊。”此即禅宗无修证之说,不知性固天生,亦由人成。故曰“成之者性”,又曰“成性存存”。世儒有专谈本体,而不说工夫者,其误原于告子。 万物皆备,我也;体物不遗,心也。离物言我,失我遗物,认心失心,单言致知,亦是无头学问,须从格物起手。 不见头脑之人,尽饶有定静工夫,如池沼之水,澄静无汩,岂不号为清泉?然终不称活水。 朱子于《四书集注》,悔其误己误人不小,又欲更定本义而未能。后人以信守朱说为崇事朱子,此徒以小人之心事朱子耳。 孟子说求放心,求仁也,不仁则心放,仁则心存。后学忘源失委,以心为心,而不以仁为心,知所以求心,而不知所以求仁,即念念操存,顷刻不违,只存得一个虚腔子耳。岂所以为心哉? 本物于身之谓格,性地有觉之谓学。 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学不在践履处求,悉空谈也。 如不长以天下国家为一物,即此混然中处之身,皆绝首截尾之朽株,断枝残柯之末枿已,而安得谓之有本,而能以自立? 寂然之先,阴含阳意,与知为一。感物之后,阳分阴意,与知为二。若是真意运行,即意即知,即运行,即明照。若是妄意错杂,意自意,知自知,意虽有妄,知定不昧。意属阴,知属阳,阳主得知,阴主得意,此欲诚其意,所以必先致其知。 先须开辟得一个宇宙匡郭,然后可望日月代明,四时错行于其中。故不格物而求致知意诚者,无之。 心意才暴戾,便似于乾坤毁伤了一番,便似于父母忤逆了一番,只此便是莫大罪恶了。 全其生理之谓生,戕其生理之谓死,人实有生死,不得谓之无生死。 际天蟠地,皆人道也,特分幽明而谓之人与鬼神耳。 击而火出,见而恻生,皆凡庸耳,非所以论君子。 喜怒哀乐,平常只从情上生来,即未喜未怒未哀未乐,全是徧,全是倚,不得谓之中,此处切须体究明白。 后生小子,但有向上根器,直须忘年下交,以致诱掖奖与之意。若要罗致门下,便属私心,不足道也。 四端只是果芽,若不充长,立地成朽。 常人耳目汩于睹闻,性体汩于情识,如病疟汉,只为未发是病,故发时皆病。 凡任情狥情之夫,别无所谓未发之中,以喜言,如喜在功名,眠里梦里俱功名;如喜在富贵,眠里梦里俱富贵。即寂然泯然之中,固不胜其偏于喜,倚于喜,安有所谓喜之未发乎?喜怒哀乐之未发,太虚之天体也,学者殊未易有之于己! 不知性,无心可尽;不养性,无心可存。 养得血气极和极平,终血气也,除是重新铸造一过。把阴阳五行俱抹杀光,光要寻得太极出来,天下无如此学问。徒遏欲,非所以存理,长存理,乃所以遏欲。 不从格上起程,俱歧路也。种树寻根,疏水寻源,其格乎? 思虑未起,鬼神莫窥,与天下莫破同意。有可破,则有可窥,而鬼神之所不祐,已在此矣! 有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太极上,未发已发,虽千路万路,只是一路。故曰独。无涵养未发工夫,立脚在二五上,未发已发,俱不是一路了。未发阴阳杂揉,已发善恶混淆,已不得谓之独矣。又安所致其慎乎? 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检点不放过,便见功力。 古人为宗庙以收魂气,死亡且然,矧于生存?一无所收,则放逸奔溃。释收于空,老收于虚,与博弈类。圣人本天,天覆地载,天施地生,心之所也。学以聚之,收于学也。故曰“悠久无疆”。 外面只管要妆点得好看,便是的然而亡的路头。 仁义礼智,孤行偏废,皆属气质,君子有弗性焉。 主宰心也,道理性也,主宰无非道理,道理以为主宰,言心更不消言性,言性亦不必言心。若但能为主宰,而有非其道理,其何可以为心?此圣贤心性双提,言性必根心、言心必合性之大旨。人知由男女构精而生,不知由天地絪缊而生,是以多以人为心,而不克以天地为心。所谓人心道心者,人心以人为心也;道心以天地为心也。天人无二,不学便都歧而二之。 开辟得一个天覆地载规模,心量方现;充拓得一个天施地生气象,性量方现。 程、朱一脉相承,在居敬穷理。居敬本《中庸》之以戒慎恐惧为始,穷理本《大学》之以格物致知为先。 识者坤藏之记性,坤画一;知者乾君之灵性,乾画一。人皆有识有知,识以知为主,如坤必以乾为主。识从知,坤从乾,此即一之头面;识不从知,坤不从乾,此即不一之头面。异教转识成智说,无了坤,但有了乾,宇宙无此造化,人亦无此心体。 就一人言心,都唤做人心;就一人言性,都唤做气质之性。以其只知有一己者,为心为性,而不知有天下之公共者,为心为性也。惟合宇宙言心,方是道心,合宇宙言性,方是天地之性。 虚知都无用,惟致乃实。 怠情放肆,心即人欲,多端多歧,戒慎恐惧,心即天理。只一路,谓即慎为独可。所谓做得工夫是本体,合得本体是工夫。 朱以功曰:“事事肯放过他人,则德日弘;时时不肯放过自己,则学日密。” 盈天地间皆化育流行,人试自省化不化?育不育?但有不化,直是顽砾;有不育,直是僵块。于此不知,知于何致? 仁义礼智,人所固有,只不曾根之于心,便不生色者,心符故曰生色。今人乍见恻隐之生,但是端不是根,譬如五谷,岂不是美种?谓人无是种不得。然同有是种,不会种,只唤做死粒,不唤做生粒,株守这几粒,一人生育不来,况推之天下国家? 后世小人,动以党字倾君子,倾人国,不过小人成群,而欲君子孤立耳!或有名为君子,好孤行其意,而以无党自命者,其中小人之毒亦深。 仁人心即本体,义人路即工夫。故舍其路而不由,便是放其心而不知求。章本清曰:“世之求心者,止欲守其默照之体,存其圆虚之神,好静恶动,而于日用间亲疏厚薄,是非可否,一切失其宰制化裁之宜,纵使恩怨平等,而于亲亲仁民爱物混然无别,谓之为仁可乎?谓为心不放可乎?”可见由义正以居仁,充类至义之尽,即所以为仁之至也。 面孔上常要有血。 只看当下一念,稍任耳目,役聪明,不从天命赫赫中流出,便不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虽如此密修,这一念发来,稍浮不隐,稍粗不微,稍二三不一路,亦无独可慎,而万有之杷柄,卒难凑手。只要安顿这一个形躯之身在好处,早已不是士的路头了。故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 近有石经《大学》,虞山瞿元立考辨至为精核,其为伪造之书无疑。而管登之崛强不服,真所谓师不必贤于弟子。 礼生自仁,如枝生自根,若以礼为仁,如以枝为根,便与复义无交涉。 放其心,谓失其仁义之良心也。是个仁义之心,即常游于千里之外,正谓之存,不谓之放。不然,即常敛于径寸之内,正谓之放,不谓之存。 硁硁然小人哉!为庶民百姓等,以分位言,谓之小人。如庶民百姓而信果,硁硁然庶民百姓哉,亦可以称士。若今之从政者,宁不轩然以大人君子自命,求小人之信果反无有,不可以其分位而算之为士。 乍见怵惕、呼蹴,弗屑弗受,此人人之真心,非诚而何?这点真心,分分明明,当怵惕自怵惕,当羞恶自羞恶,一毫瞒昧他不得,互混他不得,非明而何?自诚明谓之性,谓此,他无谓也。就这分分明明一点真心,扩充以满其量,何人不做至诚至圣?自明诚谓之教,谓此,他无谓也。 有性无教,有天无人,如谷不苗,如苗不秀,如秀不实。不是有一般天道,又有一般人道,有一般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之圣人,又有一般择善而固执之贤人。如无人道之择执,其所中所得,不过电光石火之消息,天道且茫如,而惟圣罔念立狂矣。 孟子据才以论性,人所为才,既兼三才,又灵万物,人无有不才,才无有不善。以体谓之才性,以用谓之才情。以各尽其才,各成其才。其全谓之才德、才贤、才品、才能,其偏亦谓之才质、才气、才智、才技、才调,并无有不可为善之才。告子不知有所谓才,故其论性,或等之梗直之杞柳,或比之无定之湍水,或以为不过食色,而夷之物欲之中,或并欲扫除仁义,而空之天理之外,但知生之谓性,而不知成之为性,即同人道于犬牛,而有所弗顾。孟子辞而辟之,与孔子继善成性之旨,一线不移。宋儒小异,或遂认才禀于气,又另认有一个气质之性,安知不隳必为尧、舜之志?此忧世君子不容不辨。 周子《太极图说》,于孔子“易有太极”之旨,微差一线。程、张“气质之性”之说,于孟子“性善”之旨,亦差一线。韩子谓轲之死,不得其传,亦千古眼也。 率从诚始,修从明始。自诚明,人人本体之明,故曰性;自明诚,人人工夫之诚,故曰教。 愚不肖可与知能行,见在都有下手处,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到底都无歇手处。 习性,习惯成自然,以习为性,原非性也。气质之性,一向使气任质惯了,误认以为性,原非性也。 孔子四十而不惑,心理一。孟子四十不动心,心气一。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不特气壹动志为动心,志壹动气亦总是动心。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心气工夫一体成,天君泰然,百体从令,气动即心动也。 生知之生字,人人本体,学知之学字,人人工夫。谓生自足而无待于学,古来无如此圣人。 铺天彻地,横来竖去,无非天命散见流行,即此是性,别无性也。孟子“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譬如亲造子命,喜怒惟亲,而喜不忘,怒不怨,则子之顺受其正。君造臣命,进退惟君,而进之礼,退以义,则臣之顺受其正。天造人命,顺逆惟天,生死惟天,兴废修短惟天,而修身以俟,则人之顺受其正。天无妄命,即气数,即义理,无气数之非义理,《中庸》天命之谓性,亦如此。 道之废行皆命,譬时之昼夜皆天,要有行无废,是有昼而无夜也。只昼里也是这个天,而处昼底道理不同于夜,夜里也是这个天,而处夜底道理不同于昼。昼应有为,宵应有得,日出宜作,向晦宜息。今或昼里要做夜里事,夜里要做昼里事,小人不知天命者,便如此。 《中庸》其为物不贰,哀公问仁人不过乎物,孝子不过乎物,天地人物总为一物。即物即理,《大学》格物,不消物上又生枝节,而添出理。 只是这个身子,顿放得下,是谓克己;提掇得起,又谓由己。 太极性也,两仪质也,形色天性,圣人践形。性质合而为道也,性质略有纤毫罅缝,斯谓之离。子思发明率性修道两项工夫,一在耳目睹闻上,较勘离与不离,一在心术隐微上,较勘离与不离,到浑融合一而独体露,斯即情即性,即吾身,即天地万物,即中和,即位育。 故者以利为本,小之无以利用出入,大之无以利天下,远之无以利万世。这故亦死粒已耳。学重温故,一粒化成千百粒,五谷熟,民人育,是为孟子以利为本大旨。 求在我者,天不在心外求,命不在身外者。求在外求,求天于心之外,求命于身之外。 隐微二字,朱子训作几字,本《易传》知几、《孟子》几希来。 譬如一粒谷种,人人所有,只难得萌芽,既萌芽,又须万分保护,培养到苗而秀,秀而实,方有收成。君子慎独慎此。 性,灵明也;慎,真情也。率以诚落脉,修以明入门。 禅本杀机,故多好为斗口语。儒者每染其毒而不自觉,何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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