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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在莫斯科(4)


  会散之后,看看问问他们学生的生活。因为都是些落后民族的子弟,日常生活习惯各有不同。比如抽水马桶,许多学生不但不会用,连看也没看见过。有的教了多日,还是不会用。更有一位学生见水灌出,即大为一惊,吓得往外奔跑,几乎跌倒。差不多每一事,都需人指教。中山大学特送我与季龙先生“名誉学生”的头衔。自来只有名誉校董之类,名誉学生之称,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革命的办法。至今国内留俄同学会仍认我为会员之一,即因为我有此一段事之故。

  中山大学学生常来看我,和我谈学生界党派情形,大约有共产党、准共产党、国民党等等;彼比亦有摩擦之事。那时二位谷先生谷正纲、谷正伦一亦在,我们曾谈过很长的时间。又曾看到我请熊斌先生送来留学的二军、三军的学生,都在基也辅习军事,很是用功。其中有一个学生因为看见当地男女之间没有拘检,他就误解了。一次,看见一位女子露出胸乳,他就上前伸手抚摸,被那女子打了两个巴掌。我听见人家说及此事,不禁地笑了。我以为这可以给他一个教训,人家男女解放并不是这样解放的。真是好笑!

  又到列宁格勒参观军官学校。有专为高丽人、台湾人而设者,也有日本人;其中有从我国北平、保定去的。一次请我讲话,即由他们为翻译。他们把民族国家的界线都已忘记了,相处如一家人,十分亲热。听说现在他们多有回东北活动革命者。当初他们在苏联受教育、受训练,即是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复兴自己的民族。这回我也带了些学生来,其中有一蒙古学生,姓白,现已回蒙古任师长之职。

  有一次逢节日,莫斯科举行阅兵典礼,亦约我参加。我亦被邀立于列宁台上,看他们操演。参加者男女都有,军乐洋洋,步伐整齐,纵横分列,变化种种,极是纯熟。他们一排排由台下经过,台上的人即问:“你们预备好了没有?”答曰:“预备好了!”“预备了什么?”答曰:“预备了什么什么。”又问:“为什么预备这些?”答曰:“为打倒帝国主义!”种种回答,都有意思。会场空气活泼而又严肃,使人深受感动。会散之后,又参观列宁墓。门内门外各有军士站岗,极其肃静。棺材是玻璃制的,可以看见列宁遗体。其尸经过防腐手续,故栩栩如生。那时政府有计划,拟改用石制,以垂永远,现在想已完成。后面城根有许多革命同志的墓,亦都讲究得很,听说来参观的每日以数千计。苏联真有宣传工夫,连一个尸骸也不放松,用作了宣传的工具。试思每日这许多人来参观,所收宣传的功效有多大?墓上,即皇城门楼上有钟,能打出《国际歌》的调子,听着极有意思。

  走出列宁墓,许多人围拦着看我,四位保护人不肯,但无法阻止。他们说:“我们要看看中国国民军的领袖,为什么不可以?”四位保护者不能阻拦;若任其拥来,又觉得不妥当。乃把我引到一家旅馆的花园坐下,喝茶休息。群众要见我的,三三五五请进来,和我握手,谈长道短,都是些普通人民。他们极关心我们的时事,问我张作霖何时可以打倒,吴佩孚如何塌台等等,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我国革命的热忱。我在这花园中坐着,看见对面红场上许多牌坊,还有古庙形式的屋子。那儿供有耶稣像,亦置于玻璃罩中。有些人民前去礼拜,跪着与耶稣接吻。可是上面却大书标语,曰“宗教即是鸦片烟”。可见他们政府反对宗教,但并不压迫人民不信,完全听其自由,政府只是从旁劝导而已。

  莫斯科公园极多,简直是一座挨着一座,其中有豆棚瓜架,有葡萄架,有树荫,有许多的椅子。椅子坐着都很舒适。南京陵园当初亦有如此办理的意思。但距城太远,能够享受的人毕竟太少,这个应当建在大街附近,要多种树,多设座位,始是为大众谋利益的办法。

  我常到公园中去坐。常常看见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东走西走地讨钱。我们都觉得奇怪。以为苏联是共产主义的国家,怎么还有乞丐?又朋友们出外时钢笔常常被人窃去,心里也觉得不痛快。其实那时苏联方在革命之后,社会上各方面尚未就绪,人们依其理想凭空猜度,认为苏联必是天堂,什么阴暗方面都不会存在,及看见实在情形,就不免失望。这只能怪他自己没思索。苏联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是从旧社会演变来的。那些旧时代的皇室亲贵们,刚刚被打倒,他们享福惯了,懒怠成性,不愿意工作,或是没能力工作,不做乞丐盗贼,有什么路走?我想苏联埋头建设,无论哪一方面都在突飞猛进,蒸蒸日上;这些现象,在今日应当就看不见了。

  在苏联常见苹果树,皆高达二三丈余,枝叶繁茂,累累的果子直搭到地上,十分可爱。那种苹果较我国北方各省及烟台产品为小,脆甜无比。苏联天气严寒,竟能产出这样美好的果木,真是难得。我国气候温和,土壤肥厚,而园艺不发达,想起来觉得可叹!

  苏联街上那时最多的是马车。路是用四五寸厚的石头铺筑而成,马车走在上面,至为平稳。车夫都是黄胡须、凹眼睛、样子看去大致相同。骡车却少见,人力车绝对没有。我以为路必须用石铺筑,洋灰或土筑路,都不能耐久。车轮用木头亦太笨,亦须设法改良,这些都不是难事。

  列宁格勒是帝俄的故都,也是工农革命的发祥地。我于七月二十日由莫斯科到那儿,小住了六天。

  由莫斯科到列宁格勒,铁路是一条直线,沿途并不绕道。经过繁华的城市,通过绿林错列的原野,火车由莫斯科笔直地开到人烟稠密的列宁格勒。不仅通列宁格勒的铁路毫不弯曲,列宁格勒的街道和河路也是笔直的。人定胜天,列城的建设可以作为证明。

  二十一日十一时到达列宁格勒,下车后便偕同来迎的海陆军将校去参观他们的海军。我把每一部分士兵,每一只军舰,都仔细地看过,潜水艇、鱼雷船,无敌舰也经过详细地观察。电气事业进步得真快,将来必有用电力指挥机器、驾驶飞机的一天。潜水舰上的炮不须人去装弹发出,只要人用手指把机关一点,弹药箱里的炮弹便自动地移入炮膛;再一点动,炮弹即自动发出。现在电力的应用,即已达此地步,将来精益求精,前途将不可思议!

  掩护列宁格勒的海滨要塞炮台我也参观过。列城距芬兰很近。芬兰的逃兵往往循海道逃来列宁城。到了冬天,海水结冰,两岸之间坦如平地,交通更便。要塞的工程很是伟大,但装置的大炮也还都是帝俄时代的遗物。也许为要保持军事秘密,故意不让我们看到新设的炮位吧!

  那儿巍峨雄伟的皇宫,此刻已成一般人民的游览之所。皇宫中一切规模陈设,都原封不动地保存着,一如旧日光景。尼古拉第二的卧床,办公的桌子,吃饭、洗澡的屋子,大彼得的卧床、靴子以及饮酒用的斗(大如四十斤的大斗,恐得再用杯舀取),都摆在那里,任人观览。皇宫里面贵重的古董,俄皇日用的金制器具,都在古物保存所里保存着。我请保管人员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看了一看,金色灿烂,使人立刻想象到俄皇穷奢极华的生活。

  帝制时代专为囚禁革命党人员而设的水牢,也和古迹保存着。那水牢防备严密,看形势,略如北平南海的瀛台。

  列城也有几所博物馆,陈列的东西倒不算少,但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我在列城也是住在苏联政府预备的旅馆里。星期日的早晨,我看见四五百工人,聚集在大礼堂前的空场上,都带着枪支,从事军事训练。据说这是工人自动的组织,工人每逢星期日都要分别从事军训。

  列宁格勒的工人休息所是一所王宫的别墅,我去参观的时候,那些正在休假期中的体力或精神劳动者都满面含着愉快的微笑。

  从列宁格勒乘车到路加站,再从路加站换乘小火车,便到达苏联炮兵幕营地址。我在那儿会见了他们炮兵团团长和政治代表,而后又到炮兵射击场,参观他们的实弹打靶。靶场有几十里宽阔,场中已有几处破塌的地方,据说原来修筑得极平整。指挥官用电话及炮弹指挥射击,从很远的地方一按机关,表示敌人的所在,炮兵便按一定的速度发炮,过迟过快都打不着目标。他们完全是实弹演习,一天便可消耗许多炮弹,每次演习要连续几个月。这种设备完全的靶场,在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规模的演习在我国也是从未见过的。我们的大炮是从外国买来,弹药也是从外国买来。本国既不能制造,炮兵便很难有实弹演习的机会,就是偶尔演习一二次,也不过打个五六发,就算了事。如此训练,射击的技术哪能准确优良呢?

  在列宁格勒参观了几日,便转回莫斯科。

  这时张家口来了人,报告我们国民军同张、吴联军正在南口打得激烈,某方又无端地在大同截断国民军的后路。我听了他们的报告,坐卧不安。同俄国朋友谈了几次,商请他们接济些弹药,俾可再接再厉地奋斗下去。不久又接到国民军已从南口退却的消息。我接到这个痛心的消息,无论如何不能再在莫斯科住下去了。同时又知道国民革命军已从广东出发北伐,我便同许多朋友以及顾问乌斯马诺夫等商谈回国的事。经过几日的筹备,于八月十七日的晚间便上了火车,与留居三月的莫斯科告别了。

  这回同到苏联的,除徐季龙先生而外,尚有刘骥、何其巩、张允荣、李兴中、任右民等,他们或随同我到处参观,有的入学校、入工厂从事学习。随从人员还有赵亦云、陈天秩二位,时刻在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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