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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三年(9)


  闰八月,丁丑朔,诏曰:“敌人迫逐,未有宁息之期。朕若定居建康,不复移跸,与夫右趋鄂、岳,左驻吴、越,山川形势,地利人情,孰安孰否,孰利孰害?三省可示行在职事、管兵官,条具以闻。”

  始,张浚建武昌之议,吕颐浩是之,有成说矣。浚行未几,江、浙士大夫摇动,颐浩遂变初议。是日,诏随驾百官及诸统制赴都堂,至晚,封进入,大率皆言:“鄂、岳道远,馈饷难继,又虑上驾一动,则江北群盗乘虚过江,东南非我有矣。”翼日,辅臣入对,上犹未观,谓颐浩曰:“但恐封事中趣向不一。昔真宗澶渊之役,陈尧叟蜀人,则欲幸蜀,王钦若南人,则欲幸金陵,惟寇准决策亲征。人臣若不以家谋,专为国计,则无不安利矣。”然卒定东行之策。

  戊寅,徽猷阁待制、知庐州胡舜陟知健康府,充沿江都制置使,集英殿修撰王羲叔副之。

  先是舜陟言:“欲专治军旅,前迎大敌,以谋与战,仰护行在。”王綯曰:“舜陟语甚壮,似可托以方面。”上曰:“言未可信,须在行事。”会兵部侍郎、沿江措置使陈彦文引疾,罢为龙图阁直学士,在外宫观,乃卒用之。自军兴后,淮西八郡,群盗攻蹂无全城;舜陟守庐二年,安堵如故,由是庐人德之。

  丁亥,辅逵攻涟水军南寨,大掠之,杀涟水军使、朝请大夫郝璘,丞、修职郎吴深,遂以其众降于淮南招抚使王侄。先是太学博士孟健,自海州率民兵数千勤王,至涟水军南寨,因留焉。逵攻之数月,及陷,健与其家皆死。后赠璘等官,录其家有差。

  是日,帝召诸将,问以移跸之地。御前右军都统制张俊,御营都统制辛企宗,劝帝自鄂、岳幸长沙。左军都统制韩世忠后至,曰:“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帝乃帝内侍押三人赴都堂议。帝闻俊等退避之说,殊怫然,至晚不食。戊子,吕颐浩等人奏,帝谓曰:“俊、企宗不敢战,故欲避于湖南。朕以为金人所恃者骑众耳,渐西水乡,骑虽众,不得骋也。且人心一摇,虽至川、广,恐所至皆敌国尔。”颐浩曰:“金人之谋,以陛下所至为边面。今当且战且避,但奉陛下于万全之地。臣颐浩留常、润死守。”帝曰:“朕左右岂可无宰相?”周望曰:“臣观翟兴、李彦仙辈,以溃卒群盗,犹能与金兵对垒,拒守陕、洛。臣等备位宰执,若不能死战以守,异日何颜见彦仙辈!臣实耻之。”帝曰:“张守入对,言不如留杜充建康,不可过江。”颐浩曰:“臣与王綯、周望、韩世忠议,本自如此。”帝又欲令世忠守镇江府,刘光世守太平及池州,颐浩等以为然,防淮之议遂格。

  己丑,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颐浩进左仆射,同知枢密院事杜充守右仆射,并同平章事兼御营使。充既升秩,自言中风,在告。上知其不满,且以允久司留钥,天下属望,将授以兵柄,故越次用之。制下四月,充即起视事。

  武功大夫、忠州刺史、知济面府宫仪屯盘石河,数与金人战,胜负略相当。金人患之,乃宣言:“宫太尉马军五不能当我之一,然步军绝胜。”仪闻之,以为然。金人屯密州北二十里,时出兵而南,仪御之。敌佯若不胜而退,仪易之;敌伺知懈,至是引兵攻仪,马步俱进,方战,马军少却,既而分为两翼,直攻中军,仪犹不知,众遂大溃。仪与京东经略安抚制置使刘洪道奔九仙山,金人又逼之,洪道以馀兵二千奔海州,李逵、吴顺乃以密州降金。洪道过楚州,为郭中威所败,遂至真州。诏仪即真州屯驻。

  淮东副总管靳赛,以所部诣御营副使刘光世降,光世因以为将,就统其军。

  庚寅,起居郎胡寅上疏曰:“世为陛下画七策为中兴之术: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盖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故也,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南仲依李邦彦,谐谑小人,不知远滤,分明植党,必欲自胜。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机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制河东之师,必使陷没,以伸和议之必信。二帝远去,宗族尽徙,中原涂炭,至今益甚。使其可和,则渊圣执德不回,驯致祸败,而陛下卑词厚礼,避地称臣,宜其少缓师矣,何乃累年尚无效耶?若以为强弱绝不相侔,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汉高祖迎太公、吕后之谋,断而行之,庶几敌国知我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不然,则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帝?饰子女则孰多于中原之佳丽?遣大臣则孰加于汴京之宰辅?如此计出万全,而强敌之来日甚一日,陛下可以深长思矣。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其虚名无实,徒费国用之所,一切省罢。陛下奉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定居,惟侍从臣寮、帅臣监司、要害守牧,以时进退其贤不肖功罪之著明者。而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所谓宰相之任,代天理物,扶颠持危,其责甚重,非特早朝晚见,坐政事堂,弊弊然于文具无益之末,移那阙次以处亲旧,济其私欲而已也。其三曰务实效而去虚文。大乱之后,风俗靡然,丕变之者,则在陛下。夫将帅之材,智必能谋,勇必能战。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者,任将之虚文也。分屯所在,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教习击刺,有如聚戏,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治军之虚文也。诏音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其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干涉军需之具,日日征求,因缘奸弊,乃复蠲其租税,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爱民之虚文也。望陛下留意实效,勿爱虚文。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今宿卫单弱,国威销挫,乞早勾发京师卫士赴行在,又降等杖于两浙、福建、江东、西、湖、南、北、四川、二广,抽拣禁军,贡发充御营正兵,厚其月廪,精加训阅,陛下自将之。天子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其五曰定根本。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建康固是六朝旧邦,但陛下之责,与晋元不同。陛下父兄在敌中无恙,其闻陛下登宝位也。必旦夕南望曰:‘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吾之归庶有日矣!’而献谋者乃欲导陛下南狩,别求建都之所,遂无复国之心。况今河北、河东之民,久知朝廷不复顾惜;而山东、京西、淮甸,犹冀陛下未忍遽弃。若更迟延岁月,则为敌国者,所至皆然矣。臣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分部诸将过江,广斥堠,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屋,以安存其老弱;陛下提兵渡江而北,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梃刃之馀民。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况巡历往来,征伐四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陛下春秋方富,非如昔人白首举事,诚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陛下聪明洞照,必不谓然。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陛下之族,北辕者众矣,所幸免者几何?黄潜善、郑瑴小人之见,为陛下以支子入继,又不缘传付之命,恐肺腑之间,不无非望之冀,必曾进言恫疑虚喝,恐动宸心。故自南都以至维扬,诛窜之形,疑忌之意,相寻继见,虽其罪戾或自贻戚,然亦恐未必尽出于治亲齐家之美意。宜渐为茅土之制,星罗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敌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既失而复得者,非特陛下一人而已,则其横心逆谋,庶其少息。其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今万物之原,本于陛下,苟力行孝弟,则天下忠顺者来矣;好贤远佞,则天下名节者出矣;赏清白,则贪污者屏矣;崇行义,则奔竞者息矣;旌能实,则谬诞者惩矣;贵忠厚,则残刻者远矣。苟反此道,则颓波日慢,必至于糜烂而后已。至于文词之丽,言语之工,倒置是非,移易黑白,诚不宜任以为浮薄之劝也。靖康二年,著作郎颜博文佞谀张邦昌,则曰‘非汤、武之干戈,同尧、舜之禅让’;及为邦昌作请罪表,则曰‘仲尼从佛肹之召,本为兴周,纪信乘汉王之车,固将诳楚’;博文,近世所谓能文之士也,其操术反覆如此。故廉耻道消,四维大坏,则社稷随之,陛下有何利焉!古人称中兴之治者,曰拨乱世反之正,今日之事,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凌迟不振,亦在陛下!”

  疏入,品颐浩恶其切直,罢之。

  辛卯,命尚书右仆射杜充兼江、淮宣抚使,领行营之众十馀万守建康,留中书印付充,统制官王民、颜孝恭、孟涓、刘经、鲁珏、殿前副都指挥使郭仲荀皆隶之,又以御前前军统制王侄为之援。御前左国都统制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府;太尉、御营副使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守太平及池州,光世仍受充节制。御营使司都统制辛企宗守吴江县,御营后军统制陈思恭守福山口,统制官王琼守常州。时仲荀虽已离京师,犹未至也。

  壬寅,帝如浙西。

  初,太白犯前星次,逼明堂才一舍,帝心甚惧。至是稍北,复归黄道,帝语宰执曰:“天之爱君,犹父之于子,见其过告戒之,及其改则益爱之。”王綯曰:“今夜必益远。”既而果然。

  是日,帝发建康,遣户部侍郎叶份先按视顿涕。御前右军都统制张俊、御营使司都统制辛企宗从上行。

  时刘光世、韩世忠各持重兵,畏杜充严峻,论说纷纭。光世又上书言受杜充节制有不可者六,帝怒,趣令过江,且诏毋令光世入殿门。光世皇恐受命,帝喜,赐以银合汤药。

  光世得杨惟忠所失空头黄敕,即以便宜复郴州编管人王德武略大夫、閤门宣赞舍人,充前军统制,德行至潭州而还。

  先是邵青以舟师扰楚、泗间,后受江东帅司招安,充因以青为平江措置司水军统制。时江、浙人皆倚充为重,而充日事诛杀,殊无制御之方,识者为寒心焉。

  甲辰,帝次镇江府。

  乙巳,宣抚处置使张浚自建康至襄阳,留二十日,召帅守监司,令预储蓄以待帝西行。

  浚方搜揽豪杰以为用,以泾州防御使、新除御营使司提举一行事务曲端在陕西,屡与敌角,欲仗其威声,承制拜端威武大将军、宣州观察使,充本司都统制。登坛,将士欢声雷动。端退,谓人曰:“使刘平子在,端安敢居此!”平子,濮阳刘铨也,靖康末,以知怀德军死事。

  刘豫遣人说东京副留守上官悟,令降于金,悟斩其使;豫乃赂悟之左右乔思恭、宋颐与之同说,悟复斩之。

  九月,丙午朔,日有食之。故事,日食不视朝。吕颐浩言:“今车驾巡幸,事务至繁。”乃以晚朝进呈公事。

  是日,帝至登云门外阅水军。时谍报金人破登、莱、密州,且于梁山泊造舟,恐由海道以窥江、浙。初,命杜充居建康护诸将,至是辅臣言:“建康至杭州千里,至明、越又数百里,缓急禀命,恐失事机,请以左军都统制韩世忠充两浙、江、淮守御使,自镇江至苏、常界,圌山、福山诸要害处,悉以隶之。”帝曰:“未可。此曹少能深识义理,若权势稍盛,将来必与社充争衡,止令兼圌山足矣。”

  己酉,帝次常州;庚戌,次无锡县。周望言:“昨晚望天象,牛宿光明,正在东南。敌骑不渡江,第恐扰关陕、襄、邓,为五路灾尔。”帝曰:“大率皆本《晋·天文志》。本朝自祖宗禁星纬之学,故自太史外,世罕知者。金人不禁,其人往往习知之。”

  辛亥,帝次平江府。

  壬子,金人降单州,取兴仁府,遂破南京。守臣直徽猷阁凌唐佐为所执,金人因而用之。

  癸丑,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周望充两浙、荆、湖等路宣抚使。

  时尚书左仆射吕颐浩,请自留平江督诸将拒战,而命望驻兵鄂渚以控上流。既而帝以颐浩不可去行在,乃以望为两浙宣抚使,总兵守平江府。

  诏江东宣抚使刘光世移屯江州。时隆祐皇太后在南昌,议者以为自蕲、黄渡江,陆行二百馀里可至。帝忧之,遂命光世自姑孰移军,以为南昌屏蔽。

  丙辰,迪功郎张邵为奉议郎、直龙图阁、假礼部尚书,充大金军前通问使;起复武翼郎杨宪为武义大夫,副之。

  时将复遣使入金,邵以上书得见,因请行。邵自楚渡淮,则逢金军,遂见左监军完颜昌于昌邑,前御史中丞秦桧在焉。知莱州吴鉌者,宣和间为太学生,与邵善,昌使与邵饮酒,鉌颇有德色。初,邵之至军也,昌责邵礼拜,邵不从,昌怒,使人拘入昌邑。久之,宪与其从者谋欲共杀监己者,脱身来归;事泄,金人执宪,鞭之,与其徒囚祚山寨土牢,邵以不同谋得免。

  高丽请入贡,诏不许。给事中兼直学士院汪藻草诏,略曰:“坏晋馆以纳车,庶无后悔;闭玉关而谢质,匪用前规。”帝大善之,以为得体。

  金人攻沂州,守臣以城降。

  壬申,耿静言:“太微垣在午,推步今岁荧惑躔次方在己未,应至太微垣。”帝曰:“此人不深知。朕夜以星图仰张殿中,四更亲起,见其已至,昨夜已退二度半。”吕颐浩曰:“宋景出人君之言三而荧惑退舍,或者疑焉。陛下寅畏,天应之速如此,信传记之非虚也。”

  甲戌,金陕西都统洛索大合兵渡渭,攻长安。是日,经略使郭炎遁去。

  是秋,金元帅府复试辽国及两河学人于蔚州;辽人试词赋,河北人试经义。始用契丹三岁之制,初乡荐,次府解,次省试,乃曰及第。时有士人不愿赴者,州县必根刷遣之。云中路察判张孝纯主文,得赵洞、孙九鼎诸人。九鼎,忻州人也,宣和间尝游太学,入金五年始登第。

  金诏枢密院分河间、真定为河北东、西路,平阳、太原府为河东南、北路。去中山、庆源、隆德、信德、河中府名,复旧州名。去庆成军名,复旧县名。改安肃军为徐州,广信军为遂州,威胜军为沁州,顺安军为安州,永宁军为宁州,升乐寿县为乐寿州,降北平军为永平县。

  青州观察使李邈,留金三年,金欲以邈知沧州,笑而不答。及髡发令下,邈愤诋之,金人以挝击其口流血,复吮血噀之。翼日,自祝发为浮屠,金人大怒,命击杀之。邈将死,颜色不变,谓行刑者曰:“愿容我辞南朝皇帝。”拜讫,南向端坐就戮,燕山之人皆为流涕。邈,清江人,家世业儒,其母,曾巩女兄弟也。后秦桧还,言其忠,赠昭化军节度使,谥忠壮。

  初,宣武卒阎进,从朱弁出使,至是逃归,为逻者所获,西京留守高庆义而释之。进逃遁至三,乃见杀,进南向受刃而毙。保义郎李舟者,被拘,髡其首,舟愤懑,一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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