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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四年(2)


  五月,甲午,右谏议大夫提举崇福宫致仕吕诲卒。诲初求致仕,表言:“臣本无宿疾,偶值医者用术乖方,妄投汤剂,率情任意,差之指下,祸延四肢,浸成风痹,非祗惮蹠盩之苦,又将虞心腹之变。虽一身之微,固不足恤,而九族之托,良以为忧。”盖以身疾喻朝政也。疾亟,犹旦夕愤叹,以天下事为忧。既革,司马光往省之,至则目已瞑,闻光哭,蹶然而起,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遂卒。

  壬寅,诏许富弼养疾西京。

  丙午,高丽来贡。高丽为辽所阻,不通中国者四十三年,至是福建转运使罗拯令商人黄真招接通好,高丽王徽乃因真还,移牒福建,愿备礼朝贡。拯以闻,朝议谓可结以谋辽,乃命拯谕意。徽遂遣其民官侍郎金悌等由登州入贡。自是复与中国通,朝贡相继。

  辛亥,诏:“宗室率府副率以上遭父母丧及嫡孙承重,并解官行服。”

  壬子,诏:“恩、冀等州灾伤,遣使赈恤,蠲其税。”

  御史中丞杨绘言:“东明等县百姓千馀人,诣开封府诉超升等第出助役钱事,本府不受,遂突入王安石私第。安石谕云:‘此事相府不知。’仍问:‘汝等来,知县知否?’皆言不知。又诣御史台,臣以本台无例收接诉状,谕令散去。退而访问,乃司农寺不依诸县元定户等,却以见管户口量第定出役钱数付诸县,各令管认,别造簿籍,前农务而毕。臣窃谓凡等第升降,盖视人家产高下,乃得其实。今乃自司农寺先画数,令本县依数定簿,岂得民无争诉哉!判司农寺乃邓绾、曾布,一为知杂,一为都检正,非臣言之,谁敢言者!”王安石指陈绘言为不然,遂置而弗问。

  初,保甲法行,乡民惊扰,至有截指断腕以避丁者。知开封府韩维言之,帝以问王安石,安石曰:“就令有之,亦不足怪。为天下主者,如止任民情,则何必立君而为之建官置吏也!保甲法不特除盗,可渐习为兵,且省财费。惟陛下果断,不恤人言以行之。”安石由此益恶维。帝欲命维为御史中丞,维以兄绛居政府,力辞。安石因言:“维善附流俗以非上所建立,乞允其请。”会文彦博求去,帝曰:“密院事剧,当除韩维佐卿。”明日,维奏事殿中,以言不用,力请外,帝曰:“卿东宫旧人,当留辅政。”维对曰:“使臣言得行,胜于富贵。若缘攀附旧恩以进,非臣之愿也。”遂出知襄州。

  六月,丁巳,河北饥民为盗者,减死刺配。

  戊午,监察御史里行刘挚上疏曰:“君子、小人之分,在义、利而已。上人才非不足用,特心之所向,不在乎义,故希赏之志,每在事先,奉公之心,每在事后。陛下有劝农之意,今变而为烦扰;陛下有均役之意,今倚为聚敛。其爱君忧国者,皆无以容于其间。今天下有喜于敢为之论,有乐于无事之论。彼以此为流俗,此以彼为乱常,畏义者以进取为可耻,嗜利者以守道为无能,此风浸长,汉、唐之党祸必起矣。愿陛下虑心平听,审察好恶,收过与不及之论,使归于大中之道。”挚初除御史,未及陛对,即奏论:“亳州狱起,小人意在倾富弼以市井。今弼已得罪,愿少宽之。”又言:“程昉开漳河,调发猝迫,人不堪命。赵子几擅升畿县等使纳役钱,县民日数千人遮诉宰相,京师喧然,何以示四方!张靓、王廷老擅增两浙役钱,督赋严急,人情怨嗟。此皆欲以羡馀希赏,愿行显责,明朝廷本无聚敛之意。”及入见,帝面赐褒谕,因问:“卿从学王安石邪?安石极称卿器识。”对曰:“臣东北人,少孤独学,不识安石也。”退,即上是疏,安石不悦。

  庚申,群臣三上尊号曰绍天法古文武仁孝,帝不许。

  甲子,知蔡州欧阳修以太子少师、观文殿学士致仕。修以风节自持,既连被污蔑,年六十,即乞谢事。及守青州,上疏请止散青苗钱,王安石恶之,修求归益切。冯京请留之,安石曰:“修善附流俗,以韩琦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则坏一郡,在朝廷则坏朝廷,留之何用!”

  时贤士多引去。杨绘上疏言:“老成人不可不惜。今旧臣告归或屏于外者,悉皆未老,范镇年六十有三、吕诲五十有八、欧阳修六十有五而致仕,富弼六十有八而引疾,司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散地,陛下何不思其故邪!”

  甲戌,富弼坐沮格青苗,落使相,以左仆射徙判汝州。王安石曰:“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弼兼二罪,止夺使相,何由沮奸!”帝不答。弼行过应天,谓判府张方平曰:“人固难知。”方平曰:“谓王安石乎?亦岂难知者!方平顷知皇祐贡举,或称安石文学,辟以考校,既至,院中之事皆欲纷更。方平恶其为人,檄之使出,自是未尝与语也。”弼有愧色,盖弼亦素善安石云。

  己卯,吐蕃贡于辽。

  秋,七月,己丑,辽遣使案问五京囚。

  辛卯,北京新堤第四、第五埽决,漂溺馆陶、永济、清阳以北,遣内侍都知张茂则乘驿相视。

  甲午,赈恤两浙水灾。

  丁酉,贬监察御史里行刘挚监衡州盐仓;御史中丞杨绘,罢为翰林侍读学士。

  挚上疏论率钱助役有十害;会绘亦言其不便,前后凡四奏,又论:“提刑赵子几,怒知东明县贾蕃不禁遏县民使讼助役事,摭以它故,下蕃于狱而自鞫之,是希王安石意旨而陷无辜于法也。”挚亦言:“子几捃摭贾蕃,欲箝天下之口,乞案其罪。”安石大怒,使知谏院张璪取绘、挚所论,作十难以诘之,璪辞不为。判司农寺曾布请为之,既作十难。且劾绘、挚欺诞怀向背,诏下其疏于绘、挚,使各分析以闻。挚奋然曰:“为人臣,岂可压于权势,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实!”即条对所难以伸其说,且曰:“臣待罪言责,采士民之说以闻,职也。今乃遽令分析,交口相直,无乃辱陛下耳目之任!”不报。明日,复上疏曰:“自青苗之议起,而天下始有聚敛之疑。青苗之议未已,而均输之法行;均输之法方扰,而边鄙之谋动;边鄙之祸未艾,而漳河之役作;漳河之害未平,而助役之事兴。其议财,则市井屠贩之人皆召至政事堂;其征利,则下至于历日而官自鬻之。推此而往,不可究言。轻用名器,混淆贤否,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侠小儇辩者,取之为可有;守道忧国者,斥之为流俗;败常害民者,称之为通变。凡政府谋议经画,独与一掾属决之,然后落笔,同列预闻,反在其后;故奔走乞丐之人,其门如市。今西夏之款未入,反侧之兵未安,三边疮痍,流溃未定,河北大旱,诸路大水,民劳财乏,县官减耗。圣上忧勤念治之时,而政事如此,皆大臣误陛下,而大臣所用者误大臣也。”疏奏,安石欲窜挚岭外,帝不许,但谪监仓。绘寻出知郑州,璪亦落职。璪,洎之孙也。

  遣察访使遍行诸路,促成役书。

  庚子,诏宗室不得祀祖宗神御。

  辽主如藕丝淀。

  丁未,诏唐、邓给流民田。

  八月,癸丑朔,遣官体量陕西差役新法及民间利害。

  甲寅,诏:“郡县保甲与贼斗死伤者,给钱有差。”

  庚申,复《春秋三传》明经取士。王安石初欲释《春秋》以行世,而孙觉经解已出,自知不能复出其右,遂诋圣经,至目为“断烂朝报”,故贡举不以取士。杨绘尝言当复,安石不许,至是帝特命复之。

  癸酉,置洮河安抚司,命王韶领其事。初,议取河湟,自古渭寨接青唐、武胜军,应招纳蕃部市易、募人营田等事,韶悉主之,遂至秦。会诸将以蕃部俞龙珂在青唐最大,渭源羌与夏人皆欲羁縻之,议先致讨。韶因案边,引数骑直抵其帐,谕以成败,遂留宿。明旦,两种皆遣其豪随韶以东,龙珂率其属十二万口内附。既归朝,自言;“平生闻包中丞朝廷忠臣,乞赐姓包氏。”帝如其请,赐姓包、名顺。

  己卯,以前旌德县尉王雱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雱,安石子也,为人剽悍阴刻,无所顾忌。年十三,得秦卒言洮河事,叹曰:“此可抚而有也。使夏得之,则敌强而边患博矣。”故安石力主王韶议。初举进士,调旌德尉,著策二十馀篇,极论天下事。时安石执政,所用多少年,雱亦欲与选,乃与父谋曰:“执政子虽不可预事,而经筵可处。”安石欲帝知而自用,乃以雱所作策镂板鬻于市,邓绾、曾布又力荐之,召见而有是命。安石更张政事,雱实导之。

  辛巳,辽置佛骨于招山浮图,罢猎,禁屠杀。

  是月,河溢澶州,曹村埽决。镇宁佥判程颢方救护小吴,相去百里,州帅刘涣以事急告颢,一夜驰至。涣俟于河桥,颢谓涣曰:“曹村决,京城可虞。臣子之分,身可塞亦所当为,请尽以厢兵见付,事或不集,公当亲率禁兵以继之。”涣即以本镇印授颢,曰:“君自用之。”颢得印,不暇入城省亲,径走决堤,谕士卒曰:“朝廷养尔辈,正为缓急耳!尔知曹村决则注京城乎?吾与尔辈以身捍之!”众皆感激自效。论者或以为势不可塞,徒劳人耳,颢命善泅者度决口,引大索以济众,两岸并进,数日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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