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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党之祸(2)


  八年。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还东都。会留守李逢吉思复入相,仲言自言与郑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赂之。注引仲言见王守澄,守澄荐于上,云仲言善《易》,上召见之。时仲言有母服,难入禁中,乃使衣民服,号王山人。仲言仪状秀伟,倜傥尚气,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上见之,大悦,以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为谏官,寘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为,计陛下必尽知之,岂宜寘之近侍。”上曰:“然,岂不容其改过。”对曰:“臣闻惟颜回能不贰过。彼圣贤之过,但思虑不至,或失中道耳。至于仲言之恶,着于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荐之,朕不欲食言。”对曰:“逢吉身为宰相,乃荐奸邪以误国,亦罪人也。”上曰:“然则别除一官。”对曰:“亦不可。”上顾王涯,涯对曰:“可。”德裕挥手止之,上回顾,适见,色殊不怿而罢。始,涯闻上欲用仲言,草谏疏极愤激,既而见上意坚,且畏其党盛,遂中变。

  寻以仲言为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敕书。德裕将出中书,谓涯曰:“且喜给事中封敕。”涯即召肃、佽谓曰:“李公适留语,令二阁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惊曰:“德裕不欲封还,当面闻,何必使人传言。且有司封驳,岂复禀宰相意邪。”二人怅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义节度副使郑注至京师。王守澄、李仲言、郑注皆恶李德裕,以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宗闵与德裕不相悦,引宗闵以敌之。壬戌,诏征宗闵于兴元。

  冬十月庚寅,以李宗闵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是日,以李仲言为翰林侍讲学士。给事中高铢、郑肃、韩佽、谏议大夫郭承嘏、中书舍人权璩等争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孙。璩,德舆之子也。

  李德裕见上自陈,请留京师,丙午,以德裕为兵部尚书。十一月,李宗闵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复以德裕为镇海节度使,不复兼平章事。时德裕、宗闵各有朋党,互相挤援。上患之,每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犹冰炭之不可同器而处也。故君子得位则斥小人,小人得势则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进贤退不肖,其处心也公,其指事也实。小人誉其所好,毁其所恶,其处心也私,其指事也诬。公且实者谓之正直,私且诬者谓之朋党,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叙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赏,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则朋党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则不然。明不能烛,强不能断,邪正并进,毁誉交至,取舍不在于己,威福潜移于人。于是谗慝得志,而朋党之议兴矣。夫木腐而虫生,酰酸而蜹集,故朝廷有朋党,则人主当自咎而不当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党,何不察其所毁誉者为实为诬,所进退者为贤为不肖,其心为公为私,其人为君子为小人。苟实也,贤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当进之。诬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弃其言,又当刑之。如是虽使之为朋党,孰敢哉。释是不为,乃怨群臣之难治,是犹不种不芸,而怨田之芜也。朝中之党且不能去,况河北贼乎。

  九年。初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放归金陵,诏德裕存处之。会德裕已离浙西,牒留后李蟾使如诏旨。至是,左丞王璠、户部侍郎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阴结漳王,图为不轨。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汉、郑注等面质之。璠、汉等极口诬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此。果如所言,臣亦应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为宾客分司。丙申,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镇海节度使,趣之赴镇,不得面辞,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贾餗,性褊躁轻率,与李德裕有隙,而善于李宗闵、郑注。上已,赐百官宴于曲江。故事,尹于外门下马,揖御史。餗恃其贵势,乘马直入,殿中侍御史杨俭、苏特与之争。餗骂曰:“黄面儿敢尔。”坐罚俸。餗耻之,求出,诏以为浙西观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向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问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悬钱三十万缗,百姓愁困,贬德裕袁州长史。

  京城讹言郑注为上合金丹,须小儿心肝,民间惊惧,上闻而恶之。郑注素恨京兆尹杨虞卿,与李训共构之,云:“此语出于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狱。注求为两省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闵不许,注毁之于上。会宗闵救杨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贬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久居中用事,与王守澄争权不叶,李训、郑注因之出承和于西川,元素于淮南,践言于河东,皆为监军。秋七月甲辰朔,贬杨虞卿虔州司马。

  初,李宗闵为吏部侍郎,因驸马都尉沈仪结女学士宋若宪、知枢密杨承和得为相。及贬明州,郑注发其事,壬子,再贬处州长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舆与李训善,训用事,召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鞫杨虞卿狱。癸丑,擢为御史中丞。元舆,元褒之兄也。贬吏部侍郎李汉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萧浣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闵之党。

  是时李训、郑注连逐三相,威震天下,于是平生丝恩发怨无不报者。又贬左金吾大将军沈仪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贬李宗闵潮州司户。赐宋若宪死。戊寅,再贬沈仪柳州司户。

  丙申,诏以杨承和庇护宋申锡,韦元素、王践言,与李宗闵、李德裕中外连结,受其赂遗。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践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锢送。杨虞卿、李汉、萧浣为朋党之首,贬虞卿虔州司户,汉汾州司马,浣遂州司马。寻遣使追赐承和、元素、践言死。时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尸。

  己亥,以前卢州刺史罗立言为司农少卿。立言赃吏,以赂结郑注而得之。郑注之入翰林也,中书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医药奉君亲,注衔之。奏元裕尝出郊送李宗闵,壬寅,贬元裕阆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孙也。

  时注与李训所恶朝士,皆指目为二李之党,贬逐无虚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训、注恐为人所摇,九月癸卯朔,劝上下诏“应与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今日以前贬黜之外,馀皆不问。”人情稍安。

  冬十一月,李训等谋诛宦官,败死。事见《宦官弑逆》。

  开成元年春三月壬寅,以袁州长史李德裕为滁州刺史。夏四月乙卯,以潮州司户李宗闵为衡州司马。凡李训所指为李德裕、宗闵党者,稍稍收复之。

  三年春正月,杨嗣复欲援进李宗闵,恐为郑覃所沮,乃先令宦官讽上。上临朝,为宰相曰:“宗闵积年在外,宜与一官。”郑覃曰:“陛下若怜宗闵之远,止可移近北数百里,不宜再用。用之,臣请先避位。”陈夷行曰:“宗闵向以朋党乱政,陛下何爱此纤人。”杨嗣复曰:“事贵得中,不可但徇爱憎。”上曰:“可与一州。”覃曰:“与州太优,止可洪州司马耳。”因与嗣复互相诋讦以为党。上曰:“与一州无伤。”覃等退,上谓起居郎周敬复、舍人魏谟曰:“宰相喧争如此,可乎。”对曰:“诚为不可。然覃等尽忠愤激,不自觉耳。”丁酉,以衡州司马李宗闵为杭州刺史。李固言与杨嗣复、李珏善,故引居大政以排郑覃、陈夷行,每议政之际,是非锋起,上不能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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