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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朔再叛(1)


  唐宪宗元和五年。刘济之讨王承宗也,以长子绲为副大使,掌幽州留务。济军瀛州,次子总为瀛州刺史,济署行营都知兵马使,使屯饶阳。济有疾,总与判官张玘、孔目官成国宝谋,诈使人从长安来,曰:“朝廷以相公逗留无功,已除副大使为节度使矣。”明日,又使人来告曰:“副大使旌节已至太原。”又使人走而呼曰:“旌节已过代州。”举军惊骇。济愤怒,不知所为,杀大将素与绲厚者数十人,追绲诣行营,以张玘兄皋代知留务。济自朝至日昃不食,渴索饮,总因寘毒而进之。乙卯,济薨。绲行至涿州,总矫以父命杖杀之,遂领军务。

  十三年夏四月,幽州大将谭忠说刘总曰:“自元和以来,刘辟、李锜、田季安、卢从史、吴元济阻兵冯险,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然顾眄之间,身死家覆,皆不自知。此非人力所能及,殆天诛也。况今天子神圣威武,苦身焦思,缩衣节食,以养战士,此志岂须臾忘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忠深为公忧之。”总泣且拜曰:“闻先生言,吾心定矣。”遂专意归朝廷。

  穆宗长庆元年。卢龙节度使刘总既杀其父兄,心常自疑,数见父兄为祟。尝于府舍饭僧数百,使昼夜为佛事,每视事退则处其中,或处他室则惊悸不能寐。晚年,恐惧尤甚。亦见河南北皆从化,春正月己卯,奏乞弃官为僧,仍乞赐钱百万缗以赏将士。

  三月癸丑,以刘总兼侍中,充天平节度使,以宣武节度使张弘靖为卢龙节度使。乙卯,以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瀛莫观察使。丁巳,诏刘总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将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给复一年,军士赐钱一百万缗。

  刘总奏恳乞为僧,且以其私第为佛寺。诏赐总名大觉,寺名报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节钺、侍中告身并赐之,惟其所择。诏未至,总已削发为僧。将士欲遮留之,总杀其唱帅者十馀人,夜以印节授留后张玘,遁去。及明,军中始知之。玘奏总不知所在,癸亥,卒于定州之境。

  初,刘总奏分所属为三道,以幽、涿、营为一道,请除张弘靖为节度使。平、蓟、妫、澶为一道,请除平卢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瀛、莫为一道,请除权知京兆尹卢士玫为观察使。弘靖先在河东,以宽简得众,总与之邻境,闻其风望,以燕人桀骜日久,故举弘靖自代以安辑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风俗而尽诚于国,故举之。士玫,则总妻族之亲也。总又尽择麾下宿将有功伉健难制者都知兵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师,乞加奖拔,使燕人有慕羡朝廷禄位之志。又献征马万五千匹,然后削发委去。克融,滔之孙也。

  是时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务,崔植、杜元颖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领之,自馀皆统于弘靖。朱克融辈久羁旅京师,至假丐衣食,日诣中书求官,植、元颖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辈归本军驱使,克融辈皆愤怨。

  先是,河北节度使皆亲冒寒暑,与士卒均劳逸。及弘靖至,雍容骄贵,肩舆于万众之中,燕人讶之。弘靖庄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决事,宾客将吏罕得闻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韦雍辈多年少轻薄之士,嗜酒豪纵,出入传呼甚盛,或夜归烛火满街,皆燕人所不习也。诏以钱百万缗赐将士,弘靖留其二十万缗充军府杂用,雍辈复裁刻军士粮赐,绳之以法,数以反虏诟责吏卒,谓军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两石弓,不若识一丁字。”由是军中人人怨怒。

  秋七月甲辰,韦雍出,逢小将策马冲其前导,雍命曳下,欲于街中杖之。河朔军士不惯受杖,不服。雍以白弘靖,弘靖命军虞候系治之。是夕,士卒连营呼噪作乱,将校不能制,遂入府舍,掠弘靖货财,妇女,囚弘靖于蓟门馆,杀幕僚韦雍、张宗元、崔仲卿、郑埙、都虞候刘操、押牙张抱元。明日,军士稍稍自悔,悉诣馆谢弘靖,请改心事之。凡三请,弘靖不应。军士乃相谓曰:“相公无言,是不赦吾曹。军中岂可一日无帅。”乃相与迎旧将朱洄,奉以为留后。洄,克融之父也,时以疾废卧家。自辞老病,请使克融为之,众从之。众以判官张彻长者,不杀。彻骂曰:“汝何敢反,行且族灭。”众共杀之。

  甲寅,幽州监军奏军乱,丁巳,贬张弘靖为宾客分司,己未,再贬吉州刺史。庚申,以昭义节度使刘悟为卢龙节度使。悟以朱克融方强,奏请且授克融节钺,徐图之。乃复以悟为昭义节度使。

  初,田弘正受诏镇成德,自以久与镇人战,有父兄之仇,乃以魏兵二千从赴镇,因留以自卫,奏请度支供其粮赐。户部侍郎判度支崔倰性刚褊,无远虑,以为魏、镇各自有兵,恐开事例,不肯给。弘正四上表,不报,不得已,遣魏兵归。倰,沔之孙也。

  弘正厚于骨肉,兄弟子侄在两都者数十人,竞为侈靡,日费约二十万。弘正辇魏、镇之货以供之,相属于道,河北将士颇不平。诏以钱百万缗赐成德军,度支辇运不时至,军士益不悦。

  都知兵马使王庭凑,本回鹘阿布思种也,性果悍阴狡,潜谋作乱,每抉其细故以激怒之,尚以魏兵故,不敢发。及魏兵去,壬戌,夜庭凑结牙兵噪于府署,杀弘正及僚佐、元从将吏并家属三百馀人。庭凑自称留后,逼监军宋惟澄奏求节钺。八月癸巳,惟澄以闻,朝廷震骇。崔倰于崔植为再从兄,故时人莫敢言其罪。

  初,朝廷易置魏、镇帅臣,左金吾将军杨元卿上言,以为非便,又诣宰相深陈利害。及镇州乱,上赐元卿白玉带。辛未,以元卿为泾原节度使。

  瀛莫将士家属多在幽州,壬申,莫州都虞候张良佐潜引朱克融兵入城,刺史吴晖不知所在。癸酉,王庭凑遣人杀冀州刺史王进岌,分兵据其州。

  魏博节度使李诉闻田弘正遇害,素服令将士曰:“魏人所以得通圣化,至今安宁富乐者,田公之力也。今镇人不道,辄敢害之,是轻魏以为无人也。诸君受田公恩,宜如何报之。”众皆恸哭。深州刺史牛元翼,成德良将也,诉使以宝剑、玉带遗之,曰:“昔吾先人以此剑立大勋,吾又以之平蔡州,今以授公,努力翦庭凑。”元翼以剑带徇于军,报曰:“愿尽死。”诉将出兵,会疾作,不果。元翼,赵州人也。

  乙亥,起复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令乘驿之镇。布固辞不获,与妻子、宾客诀曰:“吾不还矣。”悉屏去旌节导从而行。未至魏州三十里,被发徒跣,号哭而入,居于垩室。月俸千缗,一无所取,卖旧产得钱十馀万缗,皆以颁士卒,旧将老者兄事之。

  丙子,瀛州军乱,执观察使卢士玫及监军、僚佐送幽州,囚于客馆。王庭凑遣其将王立攻深州,不克。

  丁丑,诏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诸军各出兵临成德之境,若王庭凑执迷不复,宜即进讨。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谋杀王庭凑,事泄,并部兵三千人皆死。

  己卯,以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

  丁亥,以殿中侍御史温造为起居舍人,充镇州四面诸军宣慰使,历泽潞、河东、魏博、横海、深冀、易定等道,谕以军期。造,大雅之五世孙也。己丑,以裴度为幽、镇两道招抚使。癸巳,王庭凑引幽州兵围深州。

  九月壬子,朱克融焚掠易州、涞水、遂城、满城。

  冬十月,以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招讨使。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以善事权幸得进,时幽、镇兵势方盛,诸道兵未敢进,上欲功速成,宦官荐叔良,以为深州诸道行营节度使。以牛元翼为成德节度使。丁丑,裴度自将兵出承天军故关以讨王庭凑。朱克融遣兵寇蔚州。戊寅,王庭凑遣兵寇贝州。己卯,易州刺史柳公济败幽州兵于白石岭,杀千馀人。庚辰,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奏败成德军于饶阳。辛巳,魏博节度使田布将全军三万人讨王庭凑,屯于南宫之南,拔其二栅。

  翰林学士元稹与知枢密魏弘简深相结,求为宰相,由是有宠于上,每事咨访焉。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重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已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度乃上表极陈其朋比奸蠹之状,以为“逆竖构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败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祇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与诸将必能翦灭,大者非陛下觉悟制断,无以驱除。今文武百僚,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忿,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奖用方深,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谋。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要切,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付之意不轻,遭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素与佞幸亦无仇嫌,正以臣前请乘传诣阙,面陈军事,奸臣最所畏惮,恐臣发其过恶,百计止臣。臣又谓与诸军齐进,随便攻讨,奸臣恐臣或有成功,曲加阻碍,逗遛日时,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但欲令臣失所,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一至于此。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陛下傥未信臣言,乞出臣表,使百官集议,彼不受责,臣当伏辜。”表三上,上虽不悦,以度大臣,不得已,癸未,以弘简为弓箭库使,稹为工部侍郎。稹虽解翰林,恩遇如故。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将全军救深州,诸军倚重胤独当幽、镇东南。重胤宿将,知贼未可破,按兵观衅。上怒,丙戌,以杜叔良为横海节度使,徙重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

  十一月辛酉,淄青节度使薛平奏突将马廷崟作乱,伏诛。时幽、镇兵攻棣州,平遣大将李叔佐将兵救之。刺史王稷供馈稍薄,军士怨怒,宵溃,推廷崟为主,行且收兵至七千馀人,径逼青州。城中兵少不敌,平悉发府库及家财召募,得精兵二千人,逆战,大破之,斩廷崟,其党死者数千人。

  横海节度使杜叔良将诸道兵与镇人战,遇敌辄北。镇人知其无勇,常先犯之。十二月庚午,监军谢良通奏叔良大败于博野,失亡七千馀人。叔良脱身还营,丧其旌节。

  丁丑,义武节度使陈楚奏败朱克融兵于望都及北平,斩获万馀人。

  戊寅,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为忠武节度使兼深州行营节度使,代杜叔良。

  自宪宗征伐四方,国用已虚,上即位,赏赐左右及宿卫诸军无节,及幽、镇用兵久无功,府藏空竭,势不能支。执政乃议“王庭凑杀田弘正,而朱克融全张弘靖,罪有重轻。请赦克融,专讨庭凑。”上从之,乙酉,以朱克融为平卢节度使。

  戊子,义武奏破莫州清源等三栅,斩获千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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