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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连兵(6)


  秋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尚赖西边有兵,诸厩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戎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内寇则崤、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携。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之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而乃孜孜汲汲,极思劳神,徇无己之求,望难必之效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信、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遣二将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其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复,嵩之孙。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翃犒师,惟粝食菜餤。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刅邪。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不听。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曙,暧之弟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遂行。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颀,頔之从父兄弟。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讙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朱泚于晋昌里第。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于是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泚喜,然犹未决。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络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孙也。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朱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朱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百司供亿,六军宿卫,咸拟乘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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