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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叛盟(1)


  唐代宗大历十四年秋八月,代宗之世,吐蕃数遣使求和,而寇盗不息。代宗悉留其使者,前后八辈,有至老死不得归者。俘获其人,皆配江、岭。上欲以德怀之,乙巳,以随州司马韦伦为太常少卿,使于吐蕃,悉集其俘五百人,各赐袭衣而遣之。

  德宗建中元年。吐蕃始闻韦伦归其俘,不之信。及俘入境,各还部落,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英威圣德,洽于中国。”吐蕃大悦,除道迎伦。赞普即发使随伦入贡,且致赙赠。夏四月癸卯,至京师,上礼接之。既而蜀将上言:“吐蕃豺狼,所获俘不可归。”上曰:“戎狄犯塞则击之,服则归之。击以示威,归以示信。威信不立,何以怀远。”悉命归之。

  五月戊辰,以韦伦为太常卿。乙酉,复遣伦使吐蕃。伦请上自为载书,与吐蕃盟。杨炎以为非敌,请与郭子仪辈为载书以闻,令上画可而已,从之。

  吐蕃见韦伦再至,益喜。十二月辛卯朔,伦还,吐蕃遣其相论钦明思等入贡。

  二年春三月,遣殿中少监崔汉衡使于吐蕃。冬十二月,崔汉衡至吐蕃,赞普以敕书称贡献及赐,全以臣礼见处,又云州之西,当以贺兰山为境,邀汉衡更请之。丁未,汉衡遣判官与吐蕃使者入奏。上为之改敕书、境土,皆如其请。

  三年夏四月庚申,吐蕃归向所俘掠兵民八百人。秋九月癸卯,殿中少监崔汉衡自吐蕃归,赞普遣其臣区颊赞随汉衡入见。冬十月,遣都官员外郎樊泽使于吐蕃,告以结盟之期。

  四年春正月丁亥,陇右节度张镒与吐蕃尚结赞盟于清水。二月戊申朔,命鸿胪卿崔汉衡送区颊赞还吐蕃。

  夏四月,上命宰相、尚书与吐蕃区颊赞盟于丰邑里,区颊赞以清水之盟,疆场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汉衡入吐蕃,决于赞普。六月庚午,答蕃判官、监察御史于頔与吐蕃使者论刺没藏至自青海,言疆场已定,请遣区颊赞归国。

  秋七月甲申,以礼部尚书李揆为入蕃会盟使。壬辰,诏诸将相与区颊赞盟于城西。李揆有才望,卢杞恶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于上曰:“臣不惮远行,恐死于道路,不能达诏命。”上为之恻然,谓杞曰:“揆无乃太老。”对曰:“使远夷,非谙练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则自今年少于揆者,不敢辞远使矣。”

  兴元元年春正月,吐蕃尚结赞请出兵助唐收京城。庚子,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发其兵。夏四月,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曹子达击破韩旻于武亭川。五月,吐蕃既破韩旻,大掠而去。上甚忧之,以问陆贽。贽具言吐蕃形势事。两事并见《藩镇连兵》。

  初,上发吐蕃以讨朱泚,许成功以伊西、北庭之地与之。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召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以其地与之。李泌曰:“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亻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他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众议亦以为然,上遂不与。

  贞元二年秋八月丙戌,吐蕃尚结赞大举寇泾、陇、邠、宁,掠人畜,芟禾稼,西鄙骚然,州县各城守。诏浑瑊将万人,骆元光将八千人,屯咸阳以备之。

  吐蕃游骑及好畤。九月乙巳,京城戒严。复遣左金吾将军张献甫屯咸阳。民间传言上覆欲出幸以避吐蕃,齐映见上言曰:“外间皆言陛下已理装,具糗粮,人情恟惧。夫大福不再,陛下奈何不与臣等熟计之。”因伏地流涕,上亦为之动容。

  李晟遣其将王佖将骁勇三千伏于汧城,戒之曰:“虏过城下,勿击其首。首虽败,彼全军而至,汝弗能当也。不若俟前军已过,见五方旗,虎豹衣,乃其中军也,出其不意击之,必大捷。”佖用其言,尚结赞败走。军士不识尚结赞,仅而获免。

  尚结赞谓其徒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以计去之。”入凤翔境内,无所俘掠,以兵二万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经宿,乃引退。

  冬十月癸亥,李晟遣蕃落使野诗良辅与王佖将步骑五千袭吐蕃摧沙堡。壬申,遇吐蕃众二万,与战,破之,乘胜逐北,至堡下,攻拔之,斩其将扈屈律悉蒙,焚其蓄积而还。尚结赞引兵自宁、庆北去,癸酉,军于合水之北。邠宁节度使韩游环遣其将史履程夜袭其营,杀数百人。吐蕃追之,游环陈于平川,潜使人鼓于西山,虏惊,弃所掠而去。

  十一月辛丑,吐蕃寇盐州,谓刺史杜彦光曰:“我欲得城,听尔率人去。”彦光悉众奔鄜州,吐蕃入据之。十二月,吐蕃又寇夏州,亦令刺史托跋干晖帅众去,遂据其城。又寇银州,州素无城,吏民皆溃。吐蕃亦弃之。又陷麟州。

  韩游环奏请发兵攻盐州,吐蕃救之,则使河东袭其背。丙寅,诏骆元光及陈许兵马使韩全义将步骑万二千人会邠宁军,趣盐州,又命马燧以河东军击吐蕃。燧至石州,河曲六胡州皆降,迁于云朔之间。

  工部侍郎张彧,李晟之婿也。晟在凤翔,以女嫁幕客崔枢,礼重枢过于彧。彧怒,遂附于张延赏。给事中郑云逵尝为晟行军司马,失晟意,亦附延赏。上亦忌晟功名。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削发为僧,上慰谕,不许。辛未,入朝,见上,自陈足疾,恳辞才镇,上不许。韩滉素与晟善,上命滉与刘玄佐谕旨于晟,使与延赏释怨。晟奉诏,滉等引延赏诣晟第谢,结为兄弟,因晏饮尽欢。又宴于滉、玄佐之第,亦如之。滉因使晟表荐延赏为相。

  三年春正月壬寅,以左仆射张延赏同平章事。李晟为其子请婚于延赏,延赏不许。晟谓人曰:“武夫性快,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二月壬戌,以检校左庶子崔瀚充入吐蕃使。三月丁酉,以左庶子李铦充入吐蕃使。

  初,吐蕃尚结赞得盐、夏州,各留兵千馀人戍之,退屯鸣沙。自冬入春,羊马多死,粮运不继,又闻李晟克摧沙,马燧、浑瑊等各举兵临之,大惧,屡遣使求和,上未之许。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且请修清水之盟而归侵地,使者相继于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复济河,为之请于朝。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韩游环曰:“吐蕃弱则求盟,强则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诈也。”韩滉曰:“今两河无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刘玄佐之徒将十万众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复也。其资粮之费,臣请主办。”上由是不听燧计,趣使进兵。燧请与吐蕃使论颊热俱入朝论之,会滉薨,燧、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上亦恨回纥,欲与吐蕃和,共击之,得二人言,正会已意,计遂定。

  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请以郑云逵代之。上曰:“当令自择代者。”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自择一人以代凤翔者。”晟荐都虞候邢君牙。君牙,乐寿人也。丙午,以君牙为凤翔尹兼团练使。丁未,加晟太尉、中书令,勋封如故,馀悉罢之。

  晟在凤翔尝谓僚佐曰:“魏徵好直谏,馀窃慕之。”行军司马李叔度曰:“此乃儒者所为,非勋德所宜。”晟敛容曰:“司马失言。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不言,何以为臣?”叔度惭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顾问,极言无隐。性沈密,未尝泄于人。

  辛亥,马燧入朝。燧既来,诸军皆闭壁不战,尚结赞遽自鸣沙引归。其众乏马,多徒行者。

  崔瀚见尚结赞,责以负约。尚结赞曰:“吐蕃破朱泚,未获赏,是以来。而诸州各城守,无由自达。盐、夏守者以城授我而遁,非我取之也。今明公来,欲践修旧好,固吐蕃之愿也。今吐蕃将、相以下来者二十一人,浑侍中尝与之共事,知其忠信。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皆信厚闻于异域,请使之主盟。”

  夏四月丙寅,瀚至长安。辛未,以瀚为鸿胪卿,复使入吐蕃语尚结赞曰:“希全守灵,不可出境,李观已改官,今遣浑瑊盟于清水。”且令先归盐、夏二州。五月甲申,浑瑊自咸阳入朝,以为清水会盟使。戊子,以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司封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特进宋奉朝为都监。己丑,瑊将二万馀人赴盟所。

  乙巳,尚结赞遣其属论泣赞来言:“清水非吉地,请盟于原州之土梨树。既盟而归盐、夏二州。”上皆许之。神策将马有麟奏:“土梨树多阻险,恐吐蕃设伏兵,不如平凉川坦夷。”时论泣赞已还,丁未,遣使追告之。

  初,韩滉荐刘玄佐可使将兵复河、湟,上以问玄佐,玄佐亦赞成之。滉薨,玄佐奏言:“吐蕃方强,未可与争。”上遣中使劳问玄佐,玄佐卧而受命。张延赏知玄佐不可用,奏以河、湟事委李抱真,抱真亦固辞。皆由延赏罢李晟兵柄,故武臣皆愤怒解体,不肯为用故也。

  浑瑊之发长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自为猜贰以阻虏情。

  瑊奏吐蕃决以闰五月辛未盟,延赏集百官,以瑊表称诏示之,曰:“李太尉谓吐蕃和好必不成,此浑侍中表也,盟日定矣。”晟闻之,泣谓所亲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

  上始命骆元光屯潘原,韩游环屯洛口,以为瑊援。元光谓瑊曰:“潘原距盟所且七十里,公有急,元光何从知之。请与公俱。”瑊以诏指固止之。元光不从,与瑊连营相次,距盟所三十馀里。元光壕栅深固,瑊壕栅皆可逾也。元光伏兵于营西,韩游环亦遣五百骑伏于其侧,曰:“若有变,则汝曹先趣柏泉,以分其势。”

  尚结赞与瑊约,各以甲士三千人列于坛之东西,常服者四百人从至坛下。辛未,将盟,尚结赞又请各遣游骑数十更相觇索,瑊皆许之。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游骑贯穿唐军,出入无禁。唐骑入虏军,悉为所擒,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礼服。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杀宋奉朝等于幕中。瑊自幕后出,偶得他马乘之,伏鬣入其衔,驰十馀里,衔方及马口,故矢过其背而不伤。唐将卒皆东走,虏纵兵追击,或杀、或擒之,死者数百人,擒者数千馀人,崔汉衡为虏骑所擒。浑瑊至其营,则将卒皆遁去,营空矣。骆元光发伏兵成陈以待之,虏追骑愕眙。瑊入元光营,追骑顾见邠宁军西驰,乃还。元光以辎重资瑊,与瑊收散卒,勒兵整陈而还。

  是日,上视朝,谓诸相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马燧曰:“然。”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邪?”皆伏地顿首谢,因罢朝。是夕,韩游环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上大惊,衔递其表以示浑。明旦,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邪。”上欲出幸以避吐蕃,大臣谏而止。

  李晟大安园多竹,复有为飞语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谋因仓猝为变。”晟遂伐其竹。

  癸酉,上遣中使王子恒赍诏遗尚结赞,至吐蕃境,不纳而还。浑瑊留屯奉天。

  甲戌,尚结赞至故原州,引见崔汉衡等曰:“吾饰金械,欲械瑊以献赞普。今失瑊,虚致公辈。”又谓马燧之侄弇曰:“胡以马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马不能举足,当是时,侍中渡河掩之,吾全军覆没矣。所以求和,蒙侍中力,今全军得归,奈何拘其子孙?”命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将马宁俱归,分囚崔汉衡等于河、廓、鄯州。上闻尚结赞之言,由是恶马燧。六月丙戌,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罢其副元帅、节度使。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瑊、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张延赏惭惧,谢病不视事。

  吐蕃之戍盐、夏者,馈运不继,人多病疫思归。尚结赞遣三千骑逆之,悉焚其庐舍,毁其城,驱其民而去。灵盐节度使杜希全遣兵分守之。

  壬寅,李泌与李晟、马燧、柳浑俱入见,泌谓上曰:“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闻有谗之者,虽陛下必不听,然臣今日对二人言之,欲其不自疑耳。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而反仄,恐中外之变不日复生也。今晟、燧富贵已足,苟陛下坦然待之,使其自保无虞,国家有事则出从征伐,无事则入奉朝请,何乐如之。故臣愿陛下勿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勿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上曰:“朕始闻卿言,耸然不知所谓,及听卿剖析,乃知社稷之至计也。朕谨当书绅,二大臣亦当共保之。”晟、燧皆起,泣谢。时关东防秋兵大集,国用不充。上问李泌以复府兵之策。对曰:“今岁征关东卒戍京西者十七万人,计岁食粟二百四万斛。今粟斗直钱百五十,为钱三百六万缗。国家比遭饥乱,经费不充,就使有钱,亦无粟可籴,未暇议复府兵也。”上曰:“然将奈何?亟减戍卒归之,何如?”对曰:“陛下诚能用臣之言,可以不减戍卒,不扰百姓,粮食皆足,粟麦日贱,府兵亦成。”上曰:“果能如是,何为不用。”对曰:“此须急为之,过旬日则不及矣。今吐蕃久居原兰之间,以牛运粮,粮尽,牛无所用。请发左藏恶缯染为彩缬,因党项以市之。每头不过二三匹,计十八万匹,可致六万馀头。又命诸冶铸农器,籴表种,分赐缘边军镇,募戍卒,耕荒田而种之,约明年麦熟倍偿其种,其馀据时价五分增一,官为籴之。来春种禾亦如之。关中土沃而久荒,所收必厚。戍卒获利,耕者浸多。边地居人至少,军士月食官粮,粟麦无所售,其价必贱,名为增价,实比今岁所减多矣。”上曰:“善。”即命行之。

  泌又言:“边地官多阙,请募人入粟以补之,可足今岁之粮。”上亦从之,因问曰:“卿言府兵亦集,如何?”对曰:“戍卒因屯田致富,则安于其土,不复思归。旧制,戍卒三年而代,及其将满,下令有愿留者,即以所开田为永业。家人愿来者,本贯给长牒续食而遣之。据应募之数,移报本道,虽河朔诸帅得免更代之烦,亦喜闻矣。不过数番,则戍卒皆土著,乃悉以府兵之法理之,是变关中之疲弊为富强也。”上喜曰:“如此,天下无复事矣。”泌曰:“未也。臣能不用中国之兵,使吐蕃自困。”上曰:“计将安出?”对曰:“臣未敢言之,俟麦禾有效,然后可议也。”上固问,不对。泌意欲结回纥、大食、云南与共图吐蕃,令吐蕃所备者多,知上素恨回纥,恐闻之不悦,并屯田之议不行,故不肯言。既而戍卒应募愿耕屯田者什五六。

  左仆射同平章事张延赏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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