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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2)


  十三载春正月己亥,禄山入朝。是时杨国忠言禄山必反,且曰:“陛下试召之,必不来。”上使召之,禄山闻命即至。庚子,见上于华清宫,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宠擢至此,为国忠所疾,臣死无日矣。”上怜之,赏赐巨万。由是益亲信禄山,国忠之言不能入矣。太子亦知禄山必反,言于上,上不听。上欲加安禄山同平章事,己令张垍草制,杨国忠谏曰:“禄山虽有军功,目不知书,岂可为宰相。制书若下,恐四夷轻唐。”上乃止。己巳,加禄山左仆射,赐一子三品,一子四品官。

  安禄山求兼领闲厩、群牧。庚申,以禄山为闲厩、陇右群牧等使。禄山又求兼总监。壬戌,兼知总监事。禄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温为武部侍郎,充闲厩副使,杨国忠由是恶温。禄山密遣亲信选健马堪战者数千匹,别饲之。

  二月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将士讨奚、契丹、九姓同罗等,勋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资加赏,仍好写告身付臣军授之。”于是除将军者五百馀人,中郎将者二千馀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

  三月丁酉朔,禄山辞归范阳,上解御衣以赐之,禄山受之惊喜。恐杨国忠奏留之,疾驱出关。乘船渡河而下,令船夫执绳板立于岸侧,十五里一更,昼夜兼行数百里,过郡县不下船。自是有言禄山反者,上皆缚送之,由是人皆知其将反,无敢言者。

  禄山之发长安也,上命高力士饯之长乐阪。及还,上问:“禄山慰意乎?”对曰:“观其意怏怏,必知欲命为相而中止故也。”上以告国忠,曰:“此议他人不知,必张垍兄弟告之也。”上怒,贬张均为建安太守,垍为卢溪司马,弟给事中埱为宜春司马。

  十四载春二月辛亥,安禄山使副将何千年入奏,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上命立进画,给告身。韦见素谓杨国忠曰:“禄山久有异志,今又有此请,其反明矣。明日见素当极言。上未允,公其继之。”国忠许诺。壬子,国忠、见素入见,上迎谓曰:“卿等有疑禄山之意邪。”见素因极言:“禄山反已有迹,所请不可许”。上不悦。国忠逡巡不敢言,上竟从禄山之请。他日,国忠、见素言于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禄山之谋。今若除禄山平章事,召诣阙,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则势自分矣。”上从之。已草制,上留不发,更遣中使辅璆琳以珍果赐禄山,潜察其变。璆琳受禄山厚赂,还盛言:“禄山竭忠奉国,无有二心”。上谓国忠等曰:“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东北二虏,藉其镇遏。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事遂寝。

  安禄山归至范阳,朝廷每遣使者至,皆称疾不出迎,盛陈武备,然后见之。裴士淹至范阳,二十馀日乃得见,无复人臣礼。杨国忠日夜求禄山反状,使京兆尹围其第,捕禄山客李超等,送御史台狱,潜杀之。禄山子庆宗尚宗女荣义郡主,供奉在京师,密报禄山,禄山愈惧。六月,上以其子成婚,手诏召禄山观礼,禄山辞疾不至。秋七月,禄山表献马三千匹,每匹执鞚夫二人,遣蕃将二十二人部送。河南尹达奚珣疑有变,奏请谕禄山,以“进车马宜俟至冬,官自给夫,无烦本军”。于是上稍寤,始有疑禄山之意。会辅璆琳受赂事亦泄,上托以他事,扑杀之。上遣中使冯神威赍手诏谕禄山,如珣策,且曰:“朕新为卿作一汤,十月于华清宫待卿。”神威至范阳宣旨,禄山踞床微起,亦不拜,曰:“圣人安稳。”又曰:“马不献亦可,十月灼然诣京师。”即令左右引神威置馆舍,不复见。数日,遣还,亦无表。神威还,见上泣曰:“臣几不得见大家。”

  安禄山专制三道,阴蓄异志,殆将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驾然后作乱。会杨国忠与禄山不相悦,屡言禄山且反,上不听,国忠数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于上。禄山由是决意遽反,独与孔目官太仆丞严庄、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将军阿史那承庆密谋,自馀将佐皆莫之知,但怪其自八月以来,屡飨士卒,秣马厉兵而已。会有奏事官自京师还,禄山诈为敕书,悉召诸将示之曰:“有密旨,令禄山将兵入朝讨杨国忠,诸君宜既从军。”众愕然相顾,莫敢异言。十一月甲子,禄山发所部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十五万众,号二十万,反于范阳。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诸将皆引兵夜发。

  诘朝,禄山出蓟城南,大阅誓众,以讨杨国忠为名,榜军中曰:“有异议扇动军人者,斩及三族。”于是引兵而南。禄山乘铁轝,步骑精锐,烟尘千里,鼓噪震地。时海内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猝闻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皆禄山统内,所过州县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禄山先遣将军何千年、高邈将奚骑二十,声言献射生手,乘驿诣太原。乙丑,北京副留守杨光翙出迎,因劫之以去。太原具言其状。东受降城亦奏禄山反。上犹以为恶禄山者诈为之,未之信也。

  庚午,上闻禄山定反,乃召宰相谋之。杨国忠扬扬有得色,曰:“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上以为然,大臣相顾失色。上遣特进毕思琛诣东京,金吾将军程千里诣河东,各简募数万人,随便团结以拒之。辛未,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上问以讨贼方略,常清大言曰:“今太平积久,故人望风惮贼。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献阙下。”上悦。壬申,以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常清既日乘驿诣东京募兵,旬日,得六万人,乃断河阳桥,为守御之备。

  甲戌,安禄山至博陵南,何千年等执杨光翙见,禄山责光翙以附杨国忠,斩之以徇。禄山使其将安忠志将精兵军土门。忠志,奚人,禄山养为假子。又以张献诚摄博陵太守。献诚,守圭之子也。

  禄山至藁城,常山太守颜杲卿力不能拒,与长史袁履谦往迎之。禄山辄赐杲卿金紫,质其子弟,使仍守常山。又使其将李钦凑将兵数千人守井陉口,以备西来诸军。杲卿归途中,指其衣谓履谦曰:“何为着此。”履谦悟其意,乃阴与杲卿谋起兵讨禄山。杲卿,思鲁之玄孙也。

  丙子,斩太仆卿安庆宗,赐荣义郡主自尽。以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为户部尚书,思顺弟元贞为太仆卿。以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右羽林大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置河南节度使,领陈留等十三郡,以卫尉卿猗氏张介然为之。以程千里为潞州长史。诸郡当贼冲者,始置防御使。

  丁丑,以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诸军东征。出内府钱帛,于京师募兵十一万,号曰:“天武军”,旬日而集,皆市井子弟也。

  十二月丙戌,高仙芝将飞骑、彍骑及新募兵、边兵在京师者合五万人,发长安。上遣宦者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其军,屯于陕。

  丁亥,安禄山自灵昌渡河,以緪约败船及草木横绝河流,一夕,冰合如浮梁,遂陷灵昌郡。禄山步骑散漫,人莫知其数,所过残灭。张介然至陈留才数日,禄山至,授兵乘城,众忷惧,不能守。庚寅,太守郭纳以城降。禄山入北郭,闻安庆宗死,恸哭曰:“我何罪而杀我子?”时陈留将士降者夹道,近万人,禄山皆杀之,以快其忿。斩张介然于军门。以其将李庭望为节度使,守陈留。

  壬辰,上下制欲亲征,其朔方、河西、陇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营,令节度使自将之,期二十日毕集。

  初,平原太守颜真卿知禄山且反,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壮,实仓廪。禄山以其书生,易之。及禄山反牒,真卿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卿遣平原司兵李平间道奏之。上始闻禄山反,河北郡县皆风靡,叹曰:“二十四郡,曾无一人义士邪?”及平至,大喜曰:“朕不识颜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真卿使亲客密怀购贼牒诣诸郡,由是诸郡多应者。真卿,杲卿之从弟也。

  安禄山引兵向荥阳,太守崔无诐拒之,士卒乘城者,闻鼓角声,自坠如雨。癸巳,禄山陷荥阳,杀无诐,以其将武令珣守之。

  禄山声势益张,以其将田承嗣、安忠志、张孝忠为前锋。封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训练,屯武牢以拒贼,贼以铁骑蹂之,官军大败。常清收馀众战于蔡园,又败,战上东门内,又败。丁酉,禄山陷东京,贼鼓噪自四门入,纵兵杀掠。常清战于都亭驿,又败,退守宣仁门,又败,乃自苑西坏墙西走。

  河南尹达奚珣降于禄山。留守李憕谓御史中丞卢奕曰:“吾曹荷国重任,虽知力不敌,必死之。”奕许诺。憕收残兵数百欲战,皆弃憕溃去,憕独坐府中。奕先遣妻子怀印间道走长安,朝服坐台中,左右皆散。禄山屯于闲厩,使人执憕、奕及采访判官蒋清,皆杀之。奕骂禄山,数其罪,顾贼党曰:“凡为人当知逆顺。我死不失节,夫复何恨?”憕,文水人。奕,怀慎之子。清,钦绪之子也。禄山以其党张万顷为河南尹。

  封常清帅馀众至陕,陕郡太守窦廷芝已奔河东,吏民皆散。常清谓高仙芝曰:“常清连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贼豕突入关,则长安危矣。陕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据潼关以拒之。”仙芝乃帅见兵西趣潼关。贼寻至,官军狼狈走,无复部伍,士马相腾践,死者甚众。至潼关,修完守备,贼至,不得入而去。禄山使其将崔乾祐屯陕,临汝、弘农、济阴、濮阳、云中郡皆降于禄山。是时,朝廷征兵诸道,皆未至,关中忷惧。会禄山方谋称帝,留东京不进,故朝廷得为之备,兵亦稍集。

  禄山以张通儒之弟通晤为睢阳太守,与陈留长史杨朝宗将胡骑千馀东略地,郡县官多望风降走,惟东平太守嗣吴王祗、济南太守李随起兵拒之。祗,祎之弟也。郡县之不从贼者,皆倚吴王为名。单父尉贾贲帅吏民南击睢阳,斩张通晤。李庭望引兵欲东徇地,闻之,不敢进而还。

  上议亲征,太子监国,杨国忠使贵妃请命,事遂寝。事见《杨氏之宠》。

  颜真卿召募勇士,旬日,至万馀人,谕以举兵讨安禄山。继以涕泣,士皆感愤。禄山使其党段子光赍李憕、卢奕、蒋清首徇河北诸郡,至平原,壬寅,真卿执子光腰斩以徇。取三人首,续以蒲身,棺敛葬之,祭哭受吊。禄山以海运使刘道玄摄景城太守,清池尉贾载、盐山尉河内穆宁共斩道玄,得其甲仗五十馀船,携道玄首谒长史李暐。暐收严庄宗族,悉诛之。是日,送道玄首至平原。真卿召载、宁及清河尉张澹诣平原计事。饶阳太守卢全诚据城不受代,河间司法李奂杀禄山所署长史王怀忠,李随遣游弈将訾嗣贤济河,杀禄山所署博平太守马冀,各有众数千或万人,共推真卿为盟主,军事皆禀焉。禄山使张献诚将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五郡团结兵万人围饶阳。

  高仙芝之东征也,监军边令诚数以事干之,仙芝多不从。令诚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挠败之状,且云:“常清以贼摇众,而仙芝弃陕地数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上大怒,癸卯,遣令诚赍敕即军中斩仙芝及常清。初,常清既败,三遣使奉表陈贼形势,上皆不之见。常清乃自驰诣阙,至渭南,敕削其官爵,令还仙芝军,白衣自效。常清草遗表曰:“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时朝议皆以为禄山狂悖,不日授首,故常清云然。令诚至潼关,先引常清,宣敕示之,常清以表附令诚上之。常清既死,陈尸蘧除。仙芝还,至听事,令诚索陌刀手百馀人自随,乃谓仙芝曰:“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令诚宣敕。仙芝曰:“我遇敌而退,死则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谓我盗减粮赐则诬也。”时士卒在前皆大呼称枉,其声振地。遂斩之,以将军李承光摄领其众。

  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病废在家,上藉其威名,且素与禄山不协,召见,拜兵马副元帅,将兵八万以讨禄山。仍敕天下四面进兵,会攻洛阳。翰以疾固辞,上不许,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起居郎萧昕为判官,蕃将火拔归仁等各将部落以从,并仙芝旧卒,号二十万,军于潼关。翰病,不能治事,悉以军政委田良丘。良丘复不敢专决,使王思礼主骑,李承光主步,二人争长,无所统壹。翰用法严而不恤,士卒皆解弛,无斗志。

  安禄山大同军使高秀岩寇振武军,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击败之。

  颜杲卿将起兵,参军冯虔、前真定令贾深、藁城尉崔安石、郡人翟万德、内丘丞张通幽皆预其谋。又遣人语太原尹王承业,密与相应。会颜真卿自平原遣杲卿甥卢逖潜告杲卿,欲连兵断禄山归路,以缓其西入之谋。时禄山遣其金吾将军高邈诣幽州征兵,未还,杲卿以禄山命召李钦凑,使帅众诣郡受犒赉。丙午薄暮,钦凑至,杲卿使袁履谦、冯虔等携酒食妓乐往劳之,并其党皆大醉,乃断钦凑首,收其甲兵,尽缚其党,明日,斩之,悉散井陉之众。有顷,高邈自幽州还,且至藁城,杲卿使冯虔往擒之。南境又白何千年自东京来,崔安石与翟万德驰诣醴泉驿迎千年,又擒之,同日致于郡下。千年谓杲卿曰:“今太守欲输力王室,既善其始,当慎其终。此郡应募乌合,难以临敌,宜深沟高垒,勿与争锋。俟朔方军至,并力齐进,传檄赵、魏、断燕、蓟要膂,彼则成擒矣。今且宜声云,李光弼引步骑一万出井陉,因使人说张献诚云:足下所将多团练之人,无坚甲利兵,难以当山西劲兵,献诚必解围遁去,此亦一奇也。”杲卿悦,用其策,献诚果遁去,其团练兵皆溃。杲卿乃使人入饶阳城,慰劳将士。命崔安石等徇诸郡云:“大军已下井陉,朝夕当至,先平河北诸郡。先下者赏,后至者诛。”于是河北诸郡响应,凡十七郡皆归朝廷,兵合二十馀万。兵附禄山者,唯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邺六郡而已。

  杲卿又密使人入渔阳招贾循,郏城人马燧说循曰:“禄山负恩悖逆,虽得洛阳,终归夷灭。公若诛诸将之不从命者,以范阳归国,倾其根柢,此不世之功也。”循然之,犹豫不时发。别将牛润容知之,以告禄山,禄山使其党韩朝阳召循。朝阳至渔阳,引循屏语,使壮士缢杀之,灭其族。以别将牛廷玠知范阳军事。史思明、李立节将蕃、汉步骑万人击博陵、常山。马燧亡入西山,隐者徐遇匿之,得免。

  初,禄山自将欲攻潼关,至新安,闻河北有变而还。蔡希德将兵万人自河内北击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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