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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1)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春三月,张守圭使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安禄山讨奚、契丹叛者,禄山恃勇轻进,为虏所败。夏四月辛亥,守圭奏请斩之。禄山临刑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邪,奈何杀禄山?”守圭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执送京师。张九龄批曰:“昔穰苴诛庄贾,孙武斩宫嫔,守圭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领。九龄固争,曰:“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且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安禄山者,本营州杂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巫也。父死,母携之再适突厥安延偃。会其部落破散,与延偃兄子思顺俱逃来,故冒姓安氏,名禄山。又有史窣干者,与禄山同里闬,先后一日生。及长,相亲爱,皆为互市牙郎,以骁勇闻。张守圭以禄山为捉生将,禄山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狡黠,善揣人情,守圭爱之,养以为子。

  窣干尝负官债,亡入奚中,为奚游奕所得,欲杀之。窣干绐曰:“我,唐之和亲使也,汝杀我,祸且及汝国。”游奕信之,送诣牙帐。窣干见奚王,长揖不拜,奚王虽怒,而畏唐,不敢杀,以客礼馆之,使百馀人随窣干入朝。窣干谓奚王曰:“王所遣人虽多,观其才,皆不足以见天子。闻王有良将琐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琐高与牙下三百人随窣干入朝。窣干将至平卢,先使人谓军使裴休子曰:“奚使琐高与精锐俱来,声云入朝,实欲袭军城,宜谨为之备,先事图之。”休子乃具军容出迎,至馆,悉坑杀其从兵,执琐高送幽州。张守圭以窣干为有功,奏为果毅,累迁将军。后入奏事,上与语,悦之,赐名思明。

  二十九年。平卢兵马使安禄山倾巧善事人,人多誉之。上左右至平卢,禄山皆厚赂之,由是上益以为贤。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禄山曲事利贞,乃至左右皆有赂。利贞入奏,盛称禄山之美。八月乙未,以禄山为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两蕃勃海黑水四府经略使。

  天宝元年。分平卢别为节度,以安禄山为节度使。

  二年春正月,安禄山入朝,上宠待甚厚,谒见无时。禄山奏言:“去秋营州虫食苗,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祗,愿使虫散。即有群乌从北来,食虫立尽。请宣付史官。”从之。

  三载春三月己巳,以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范阳节度使,以范阳节度使裴宽为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称禄山公直。李林甫、裴宽皆顺旨称其美。三人皆上所信任,由是禄山之宠益固不摇矣。

  四载秋九月,安禄山欲以边功市宠,数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杀公主以叛,禄山讨破之。冬十月,安禄山奏:“臣讨契丹至北平郡,梦先朝名将李靖、李绩从臣求食。”遂命立庙。又奏:“荐奠之日,庙梁产芝。”

  六载春正月戊寅,以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兼御史大夫。禄山体充肥,腹垂过膝,尝自称重三百斤。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常令其将刘骆谷留京师诇朝廷指趣,动静皆报之。或应有笺表者,骆谷即为代作通之。岁献俘虏、杂畜、奇禽、异兽、珍玩之物,不绝于路,郡县疲于递运。

  禄山在上前,应对敏给,杂以诙谐,上尝戏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尔?”对曰:“更无馀物,止有赤心耳。”上悦。又尝命见太子,禄山不拜。左右趣之拜,禄山拱立曰:“臣胡人,不习朝仪,不知太子者何官?”上曰:“此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代朕君汝者也。”禄山曰:“臣愚,曏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储君。”不得已,然后拜。上以为信然,益爱之。上尝宴勤政楼,百官列坐楼下,独为禄山于御座东间设金鸡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卷帘以示荣宠。命杨铦、杨锜、贵妃三姊皆与禄山叙兄弟。禄山得出入禁中,因请为贵妃儿。上与贵妃共坐,禄山先拜贵妃。上问何故,对曰:“胡人先母而后父。”上悦。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安禄山潜蓄异志,托以御寇,筑雄武城,大贮兵器,请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见禄山而还。数上言禄山必反,林甫益恶之。

  唐兴以来,边帅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遥领,不兼统,功名著者往往入为宰相。其四夷之将,虽才略如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犹不专大将之任,皆以大臣为使以制之。及开元中,天子有吞四夷之志,为边将者十馀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子则庆、忠诸王,宰相则萧嵩、牛仙客,始遥领矣。盖嘉运、王忠嗣专制数道,始兼统矣。李林甫欲杜边帅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书,乃奏言:“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以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上悦其言,始用安禄山。至是,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

  七载夏六月庚子,赐安禄山铁券。

  九载夏五月乙卯,赐安禄山爵东平郡王。唐将帅封王自此始。秋八月丁巳,以安禄山兼河北道采访处置使。

  安禄山屡诱奚、契丹,为设会,饮以莨菪酒,醉而坑之,动数千人,函其酋长之首以献,前后数四。至是,请入朝,上命有司先为起第于昭应。禄山至戏水,杨钊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盖蔽野,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冬十月辛未,禄山献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课之日书上上考。前此听禄山于山谷铸钱五垆,禄山乃献钱样千缗。

  十载春正月,上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帖白檀床二皆长丈,阔六尺。银平脱屏风,帐一方一丈八尺。于厨厩之物皆饰以金银,金饭罂二,银淘盆二,皆受五斗。织银丝筐及笊篱各一,他物称是。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每令中使为禄山护役、筑第及造储偫赐物,常戒之曰:“胡眼大,勿令笑我。”

  禄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请宰相至第。是日,上欲于楼下击球,遽为罢戏,命宰相赴之。日遣诸杨与之选胜游宴,侑以梨园教坊乐。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后苑校猎获鲜禽,辄遣中使走马赐之,络绎于路。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喧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山儿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于外,上亦不疑也。

  安禄山求兼河东节度使,二月丙辰,以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以禄山代之。户部郎中吉温见禄山有宠,又附之,约为兄弟。说禄山曰:“李右相虽以时事亲三兄,必不肯以兄为相,温虽蒙驱使,终不得超擢。兄若荐温于上,温即奏兄堪大任,共排林甫出之,为相必矣。“禄山悦其言,数称温才于上,上亦忘曩日之言。会禄山领河东,因奏温为节度副使、知留后,以大理司直张通儒为留后判官,河东事悉以委之。

  是时,杨国忠为御史中丞,方承恩用事。禄山登降殿阶,国忠常扶掖之。

  禄山见王鉷俱为大夫,鉷权任亚于李林甫。禄山见林甫,礼貌颇倨。林甫阳以他事召王大夫,鉷至,趋拜甚谨。禄山不觉自失,容貌益恭。林甫与禄山语,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禄山惊服。禄山于公卿皆慢侮之,独惮林甫,每见,虽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与坐于中书厅,抚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禄山忻荷,言无不尽,谓林甫为“十郎”。既归范阳,刘骆谷每自长安来,必问:“十郎何言”。得美言则喜。或但云:“语安大夫,须好检校”,辄反手据床曰:“噫嘻!我死矣。”

  禄山既兼领三镇,赏刑已出,日益骄恣。自以曩时不拜太子,见上春秋高,颇内惧。又见武备堕弛,有轻中国之心。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因为之解图谶,劝之作乱。

  禄山养同罗、奚、契丹降者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壮士也。及家僮百馀人,皆骁勇善战,一可当百。又畜战马数万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诣诸道贩鬻,岁输珍货数百万。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以高尚、严庄、张通儒及将军孙孝哲为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干真、阿史那承庆为爪牙。尚,雍奴人,本名不危,颇有辞学,薄游河朔,贫困不得志,常叹曰:“高不危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邪。”禄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内。尚典笺奏,庄治簿书。通儒,万岁之子。孝哲,契丹也。承嗣世为卢龙小校,禄山以为前锋兵马使,治军严整。尝大雪,禄山按行诸营,至承嗣营,寂若无人,入阅士卒,无一人不在者,禄山以是重之。

  十一载冬十二月甲申,以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卢龙军使。

  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

  十二载夏五月,阿布思为回纥所破,安禄山诱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禄山精兵,天下莫及。

  安禄山以李林甫狡猾逾已,故畏服之。及杨国忠为相,禄山视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国忠屡言禄山有反状,上不听。杨国忠欲厚结翰与共排安禄山,奏以翰兼河西节度使。秋八月戊戌,赐翰爵西平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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