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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易太子(3)


  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幸仁寿宫。乙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皇太子。夏四月乙卯,上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并握手歔欷。丁未,崩于大宝殿。

  初,文献皇后既崩,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皆有宠。陈氏,陈高宗之女。蔡氏,丹阳人也。上寝疾于仁寿宫,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太子虑上有不讳,须预防拟,手自为书,封出问素。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宫人误送上所,上览而大恚。陈夫人平旦出更衣,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归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问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无礼。”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乃呼柳述、元岩曰:“召我儿。”述等将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阁为敕书。杨素闻之,以白太子,矫诏执述、岩系大理狱。追东宫兵士帖上台宿卫,门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节度。令右庶子张衡入寝殿侍疾,尽遣后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颇有异论。陈夫人与后宫闻变,相顾战栗失色。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纸于际,亲署封字,以赐夫人。夫人见之,惶惧,以为鸩毒,不敢发。使者促之,乃发,阁中有同心结数枚。宫人咸悦,相谓曰:“得免死矣。”陈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谢,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

  乙卯,发丧,太子即皇帝位。会伊州刺史杨约来朝,太子遣约入长安,易留守者。矫称高祖之诏,赐故太子勇死,缢杀之,然后陈兵集众,发高祖凶问。炀帝闻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追封勇为房陵王,不为置嗣。

  汉王谅有宠于高祖,为并州总管,自山以东至于沧海,南距黄河,五十二州皆隶焉。特许以便宜从事,不拘律令。谅自以所居天下精兵处,见太子勇以谗废,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阴蓄异图。言于高祖,以“突厥方强,宜修武备”。于是大发工役,缮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将数万。突厥尝寇边,高祖使谅御之,为突厥所败,其所领将帅坐除解者八十馀人,皆配防岭表。谅以其宿旧,奏请留之。高祖怒曰:“尔为藩王,惟当敬依朝命,何得私论宿旧,废国家宪法邪。嗟呼小子,尔一旦无我,或欲妄动,彼取尔如笼内鸡雏耳,何用腹心为。”

  王頍者,僧辩之子,倜傥好奇略,为谅咨议参军,萧摩诃,陈氏旧将,二人俱不得志,每郁郁思乱,皆为谅所亲善,赞成其阴谋。

  会荧惑守东井,仪曹邺人傅弈晓星历,谅问之曰:“是何祥也。”对曰:“天上东井,黄道所经,荧惑过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则可怪耳。”谅不悦。

  及高祖崩,炀帝遣车骑将军屈突通以高祖玺书征之。先是,高祖与谅密约,若玺书召汝,“敕。”字傍别加一点,又与玉麟符合者,当就征。及发书,无验,谅知有变,诘通,通占对不屈,乃遣归长安。谅遂发兵反。

  总管司马安定皇甫诞切谏,谅不纳。诞流涕曰:“窃料大王兵资,非京师之敌。加以君臣位定,逆顺势殊,士马虽精,难以取胜。一旦陷于叛逆,絓于刑书,虽欲为布衣,不可得也。”谅怒,囚之。

  岚州刺史乔钟葵将赴谅,其司马京兆陶模拒之曰:“汉王所图不轨,公荷国厚恩,位为方伯,当竭诚效命,岂得身为厉阶乎。”钟葵失色曰:“司马反邪。”临之以兵,辞气不挠,钟葵义而释之。军吏曰:“若不斩模,无以压众心。”乃囚之。于是从谅反者凡十九州。

  王頍说谅曰:“王所部将吏,家属尽在关西,若用此等,则宜长驱深入,直据京都,所谓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据旧齐之地,宜任东人。”谅不能决,乃兼用二策。唱言杨素反,将诛之。

  总管府兵曹闻喜裴文安说谅曰:“井陉以西,在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令随方略地,帅其精锐,直入蒲津。文安请为前锋,王以大军继后,风行雷击,顿于霸上,咸阳以东,可指麾而定。京师震扰,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群情离骇。我陈兵号令,谁敢不从。旬日之间,事可定矣。”谅大悦,于是遣所署大将军馀公理出大谷,趣河阳。大将军綦良出滏口,趣黎阳。大将军刘建出井陉,略燕、赵。柱国乔钟葵出雁门。署文安为柱国,与柱国纥单贵、王聃等直指京师。

  帝以右武卫将军洛阳丘和为蒲州刺史,镇蒲津。谅简精锐数百骑戴幂离,诈称谅宫人还长安,门司弗觉,径入蒲州,城中豪杰亦有应之者。丘和觉其变,逾城逃归长安。蒲州长史勃海高义明、司马北平荣毗皆为反者所执。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馀里,谅忽改图,令纥单贵断河桥,守蒲州,而召文安还。文安至,谓谅曰:“兵机诡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又返,使彼计成,大事去矣。”谅不对。以王聃为蒲州刺史,裴文安为晋州刺史,薛粹为绛州刺史,梁菩萨为潞州刺史,韦道正为韩州刺史,张伯英为泽州刺史。代州总管天水李景发兵拒谅,谅遣其将刘皓袭景,景击斩之。谅复遣乔钟葵帅劲勇三万攻之。景战士不过数千,加以城池不固,为钟葵所攻,崩毁相继。景且战且筑,士卒皆殊死斗,钟葵屡败。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并骁勇善战,仪同三司侯莫陈乂多谋画,工拒守之术,景知三人可用,推诚任之,已无所关预,唯在阁持重,时抚循而已。

  杨素将轻骑五千袭王聃、纥单贵于蒲州,夜至河际,收商贾船得数百艘,船内多置草,践之无声,遂衔枚而济。迟明,击之,纥单贵败走,聃惧,以城降。有诏征素还。初,素将行,计日破贼,皆如所量。于是以素为并州道行军总管、河北道安抚大使,帅众数万以讨谅。

  谅之初起兵也,妃兄豆卢毓为府主簿,苦谏,不从,私谓其弟懿曰:“吾匹马归朝,自得免祸,此乃身计,非为国也。不若且伪从之,徐伺其便。”毓,绩之子也。毓兄显州刺史贤言于帝曰:“臣弟毓素怀志节,必不从乱,但逼凶威,不能自遂。臣请从军,与毓为表里,谅不足图也。”帝许之。贤密遣家人赍敕书至毓所,与之计议。谅出城将往介州,令毓与总管属朱涛留守。毓谓涛曰:“汉王构逆,败不旋踵,吾属岂可坐受夷灭,孤负家国邪。当与卿出兵拒之。”涛惊曰:“王以大事相付,何得有是语。”因拂衣而去,毓追斩之。出皇甫诞于狱,与之协计,及开府仪同三司宿勤武等闭城拒谅。部分未定,有人告谅,谅袭击之。毓见谅至,绐其众曰:“此贼军也。”谅攻城南门,稽胡守南城,不识谅,射之,矢下如雨。谅移攻西门,守兵识谅,即开门纳之,毓、诞皆死。

  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事薛胄,又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马津。馀公理自太行下河内。帝以右卫将军史祥为行军总管,军于河阴。祥谓军吏曰:“馀公理轻而无谋,恃众而骄,不足破也。”公理屯河阳,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当之。祥简精锐于下流潜济,公理闻之,引兵拒之,战于须水。公理未成列,祥击之,公理大败。祥东趣黎阳,綦良军不战而溃。祥,宁之子也。

  帝将发幽州兵,疑幽州总管窦抗有贰心,问可使取抗者于杨素。素荐前江州刺史勃海李子雄,授上大将军,拜广州刺史。又以左领军将军长孙晟为相州刺史,发山东兵,与李子雄共经略之。晟辞以男行布在谅所部,帝曰:“公体国之深,终不以儿害义。朕今相委,公其勿辞。”李子雄驰至幽州,止传舍,召募得千馀人。抗来诣子雄,子雄伏甲擒之。抗,荣定之子也。

  子雄遂发幽州兵步骑三万,自井陉西击谅。时刘建围戍将京兆张祥于井陉,子雄破建于抱犊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围月馀,诏朔州刺史代人杨义臣救之。义臣帅马步二万,夜出西陉,乔钟葵悉众拒之。义臣自以兵少,悉取军中牛驴,得数千头,复令兵数百人,人持一鼓,潜驱之匿于涧谷间。晡后,义臣复与钟葵战。兵初合,命驱牛驴者疾进,一时鸣鼓,尘埃涨天,钟葵军不知,以为伏兵发,因而奔溃,义臣纵击,大破之。晋、绛、吕三州皆为谅城守,杨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谅遣其将赵子开拥众十馀万,栅绝径路,屯据高壁,布陈五十里。素令诸将以兵临之,自引奇兵潜入霍山,缘崖谷而进。素营于谷口,自坐营外,使军司入营,简留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不欲出战,多愿守营,因尔致迟。素责所由,军司具对,素即召所留三百人出营悉斩之,更令简留,人皆无愿留者。素乃引军驰进,出北军之北,直指其营,鸣鼓纵火。北军不知所为,自相蹂践,杀伤数万。谅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罗屯介休,闻素至,弃城走。

  谅闻赵子开败,大惧,自将众且十万拒素于蒿泽。会天大雨,谅欲引军还,王頍谏曰:“杨素悬军深入,士马疲弊,王以锐卒自将击之,其势必克。今望敌而退,示人以怯,沮战士之心,益西军之气,愿王勿还。”谅不从,退守清源。

  王頍谓其子曰:“气候殊不佳,兵必败,汝可随我。”杨素进击谅,大破之,擒萧摩诃。谅退保晋阳,素进兵围之。谅穷蹙请降,馀党悉平。帝遣杨约赍手诏劳素。王頍将奔突厥,至山中,径路断绝,知必不免,谓其子曰:“吾之计数不减杨素,但坐言不见从,遂至于此。不能坐受擒获,以成竖子名。吾死之后,汝慎勿过亲故。”于是自杀,瘗之石窟中。其子数日不得食,遂过其故人,竟为所擒,并获頍尸,枭于晋阳。

  群臣奏汉王谅当死,帝不许,除名为民,绝其属籍,竟以幽死。谅所部吏民坐谅死徙者二十馀万家。初,高祖与独孤后甚相爱重,誓无异生之子。尝谓群臣曰:“前世天子,溺于嬖幸,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朕旁无姬侍,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帝又惩周室诸王微弱,故使诸子分据大镇,专制方面,权侔帝室。及其晚节,父子、兄弟迭相猜忌,五子皆不以寿终。

  臣光曰:昔辛伯谂周桓公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嬖子配嫡,大都偶国,乱之本也。”人主诚能慎此四者,乱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争,孤弱之易摇,曾不知势钧位逼,虽同产至亲,不能无相倾夺。考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三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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