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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劭弑逆(1)


  宋文帝元嘉三年。初,袁皇后生皇子劭,后自详视,使驰白帝曰:“此儿形貌异常,必破国亡家,不可举。”即欲杀之。帝狼狈至后殿户外,手拨幔禁之,乃止。以尚在谅暗,故秘之。闰正月丙戌,始言劭生。

  六年春三月丁丑,立皇子劭为太子。十五年夏四月,纳故黄门侍郎殷淳女为太子劭妃。

  十六年冬十二月乙亥,太子劭加元服,大赦。劭美鬓眉,好读书,便弓马,喜延宾客。意之所欲,上必从之。东宫置兵与羽林等。

  二十九年。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浚。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及浚。浚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

  吴兴巫严道育自言能辟谷服食,役使鬼物,因东阳公主婢王鹦鹉出入主家。道育谓主曰:“神将有符赐主。”主夜卧,见流光若萤,飞入书笥,开视,得二青珠,由是主与劭、浚皆信惑之。劭、浚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道育祈请,欲令过不上闻。道育曰:“我已为上天陈请,必不泄露。”劭等敬事之,号曰:“天师”。其后遂与道育、鹦鹉及东阳王奴陈天与、黄门陈庆国共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于含章殿前。劭补天与为队主。

  东阳王卒,鹦鹉应出嫁,劭、浚虑语泄,浚府佐吴兴沈怀远素为浚所厚,以鹦鹉嫁之为妾。

  上闻天与领队,以让劭曰:“汝所用队主副,并是奴邪。”劭惧,以书告浚。浚视书曰:“彼人若所为不已,正可促其馀命,或是大庆之渐耳。”劭、浚相与往来书疏,常谓上为“彼人”,或曰:“其人”,谓江夏王义恭为“佞人”。

  鹦鹉先与天与私通,既适怀远,恐事泄,白劭,使密杀之。陈庆国惧曰:“巫蛊事,唯我与天与宣传往来。今天与死,我其危哉。”乃具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即遣收鹦鹉,封籍其家,得劭、浚书数百纸,皆咒诅巫蛊之言,又得所埋玉人,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获。

  先是,浚自扬州刺史出镇京口,及庐陵王绍以疾解扬州,意谓已必复得之。既而上用南谯王义宣,浚殊不乐,乃求镇江陵,上许之。浚入朝,遣还京口,为行留处分,至京口数日而巫蛊事发。上惋叹弥日,谓潘淑妃曰:“太子图富贵,更是一理,虎头复如此,非复思虑所及。汝母子岂可一日无我邪。”遣中使切责劭、浚,劭、浚惶惧无辞,唯陈谢而已。上虽怒甚,犹未忍罪也。

  三十年春正月壬午,以征北将军始兴王浚为荆州刺史。帝怒未解,故浚久留京口,既除荆州,乃听入朝。

  严道育之亡命也,上分遣使者搜捕甚急。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又随始兴王浚至京口,或出止民张旿家。浚入朝,覆载还东宫,欲与俱往江陵。丁巳,上临轩,浚入受拜。是日,有告道育止张旿家者,上遣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随征北还都”。上谓浚与太子劭已斥遣道育,而闻其犹与往来,惆怅惋骇,乃命京口送二婢,须至检覆,乃治劭、浚之罪。

  潘淑妃抱浚泣曰:“汝前祝诅事发,犹冀能刻意思愆,何意更藏严道育。上怒甚,我叩头乞恩不能解,今何用生为。可送药来,当先自取尽,不忍见汝祸败也。”浚奋衣起曰:“天下事寻自当判,愿少宽虑,必不上累。”

  帝欲废太子劭,赐始兴王浚死,先与侍中王僧绰谋之,使僧绰寻汉、魏以来废太子诸王典故,送尚书仆射徐湛之及吏部尚书江湛。

  武陵王骏素无宠,故屡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铄、建平王宏皆为帝所爱。铄妃,江湛之妹。随王诞妃,徐湛之之女也。湛劝帝立铄,湛之意欲立诞。僧绰曰:“建立之事,仰由圣怀。臣谓唯宜速断,不可稽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以义割恩,略小不忍。不尔,便应坦怀如初,无烦疑论。事机虽密,易致宣广,不可使难生虑表,取笑千载。”帝曰:“卿可谓能断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将谓我无复慈爱之道。”僧绰曰:“臣恐千载之后,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儿。”帝默然。江湛同侍坐,出阁,谓僧绰曰:“卿向言将不太伤切直。”僧绰曰:“弟亦恨君不直。”

  铄自寿阳入朝,既至,失旨。帝欲立宏,嫌其非次,是以议久不决。每夜与湛之屏人语,或连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烛,绕壁检行,虑有窃听者。帝以其谋告潘淑妃,淑妃以告浚,浚持报劭。劭乃密与腹心队主陈叔儿、斋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初,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劭性黠而刚猛,帝深倚之。及将作乱,每夜飨将士,或亲自行酒。僧绰密以启闻。会严道育婢将至,癸亥夜,劭诈为帝诏,云:“鲁秀谋反,汝可平明守阙,帅众入”。因使张超之等集素所畜养兵士三千馀人,皆被甲,召内外幢队主副,豫加部勒,云有所讨。夜,呼前中庶子右军长史萧斌、左卫率袁淑、中舍人殷仲素、左积弩将军王正见并入宫。劭流涕谓曰:“主上信谗,将见罪废,内省无过,不能受枉。明旦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因起遍拜之,众惊愕,莫能对。久之,淑、斌皆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劭怒,变色。斌惧,与众俱曰:“当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因眄淑曰:“事当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不为天地所容,大祸亦旋至耳。假有此谋,犹将可息。”左右引淑出,曰:“此何事,而云可罢乎。”淑还省,绕床行,至四更乃寝。

  甲子,宫门未开,劭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画轮车,与萧斌同载,卫从如常入朝之仪。呼袁淑甚急,淑眠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淑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又辞不上,劭命左右杀之。守门开,从万春门入。旧制,东宫队不得入城,劭以伪诏示门卫曰:“受敕,有所收讨。”令后队速来。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及斋阁,拔刃径上合殿。帝其夜与徐湛之屏人语,至旦,烛犹未灭,门阶户席直卫兵尚寝未起。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之。湛之惊起,趣北户,未及开,兵人杀之。劭进至合殿中阁,闻帝已殂,出坐东堂。萧斌执刀侍直,呼中书舍人顾嘏,嘏震惧,不时出。既至,问曰:“欲共见废,何不早启。”嘏未及答,即于前斩之。江湛直上省,闻喧噪声,叹曰:“不用王僧绰言,以至于此。”乃匿旁小屋中,劭遣兵就杀之。宿卫旧将罗训、徐罕皆望风屈附。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吴兴卜天与,不暇被甲,执刀持弓,疾呼左右出战。徐罕曰:“殿下入,汝欲何为。”天与骂曰:“殿下常来,云何于今乃作此语。只汝是贼。”手射劭于东堂,几中之。劭党击之,断臂而死。队将张泓之、朱道钦、陈满与天与俱战死。左卫将军尹弘惶怖通启,求受处分。劭使人从东阁入,杀潘淑妃及太祖亲信左右数十人。急召始兴王浚,使帅众屯中堂。

  浚时在西州,府舍人朱法瑜奔告浚曰:“台内喧噪,宫门皆闭,道上传太子反,未测祸变所至。”浚阳惊曰:“今当奈何。”法瑜劝入据石头。浚未得劭信,不知事之济不,骚扰不知所为。将军王庆曰:“今宫内有变,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当投袂赴难。凭城自守,非臣节也。”浚不听,乃从南门出,径向石头,文武从者千馀人。时南平王铄戍石头,兵士亦千馀人。俄而劭遣张超之驰马召浚,浚屏人问状,即戎服乘马而去。朱法瑜固止浚,浚不从。出中门,王庆又谏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愤。明公但当坚闭城门,坐食积粟,不过三日,凶党自离。公情事如此,今岂宜去。”浚曰:“皇太子令,敢有复言者斩。”既入,见劭,劭谓浚曰:“潘淑妃遂为乱兵所害。”浚曰:“此是下情,由来所愿。”

  劭诈以太祖诏召大将军义恭、尚书令何尚之入,拘于内。并召百官,至者才才数十人。劭遽即位,下诏曰:“徐湛之、江湛弑逆无状,吾勒兵入殿,已无所及,号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殄,可大赦,改元太初。”

  即位毕,亟称疾还永福省,不敢临丧。以白刃自守,夜则列灯以防左右。以萧斌为尚书仆射、领军将军,以何尚之为司空,前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义綦,义庆之弟也。乙丑,悉收先给诸处兵还武库,杀江、徐亲党尚书左丞荀赤松、右丞臧凝之等。凝之,焘之孙也。以殷仲素为黄门侍郎,王正见为左军将军,张超之、陈叔儿等皆拜官、赏赐有差。辅国将军鲁秀在建康,劭谓秀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为卿除之矣。”使秀与屯骑校尉庞秀之对掌库队。劭不知王僧绰之谋,以僧绰为吏部尚书,司徒左长史何偃为侍中。

  武陵王骏屯五州,沈庆之自巴水来,咨受军略。三月乙亥,典签董元嗣自建康至五洲,具言太子弑逆,骏使元嗣以告僚佐。沈庆之密谓腹心曰:“萧斌妇人,其馀将帅皆易与耳。东宫同恶不过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为用。今辅顺讨逆,不忧不济也。”

  太子劭分浙东五郡为会州,省扬州,立司隶校尉,以其妃父殷冲为司隶校尉。冲,融之曾孙也。以大将军义恭为太保,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为太尉,始兴王浚为骠骑将军,雍州刺史臧质为丹杨尹,会稽太守随王诞为会州刺史。

  劭料检文帝巾箱及江湛家书疏,王僧绰所启飨士并前代故事,申申,收僧绰,杀之。僧绰弟僧虔为司徒在西属,所亲咸劝之逃,僧虔泣曰:“吾兄奉国以忠贞,抚我以慈爱,今日之事,苦不见及耳。若得同归九泉,犹羽化也。”劭因诬北第诸王侯,云与僧绰谋反,杀长沙悼王瑾、瑾弟楷、临川哀王熚、桂阳孝侯觊、新渝怀侯玠,皆劭素所恶也。瑾,义欣之子。熚,义庆之子。觊、玠,义庆之弟子也。

  劭密与沈庆之手书,令弑武陵王骏。庆之求见王,王惧,辞以疾。庆之突入,以劭书示王,王泣求入内与母诀。庆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视,殿下何见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国安危,皆在将军。”庆之即命内外勒兵。府主簿颜峻曰:“今四方未知义师之举,劭据有天府,若首尾不相应,此危道也。宜待诸镇协谋,然后举事。”庆之厉声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宜斩以徇众。”王令峻拜谢庆之,庆之曰:“君但当知笔札事耳。”于是专委庆之处分。旬日之间,内外整办,人以为神兵。峻,延之子也。

  庚寅,武陵王戒严誓众。以沈庆之领府司马。襄阳太守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为咨议参军,领中兵。江夏内史朱修之行平东将军。记室参军颜峻为咨议参军,领录事,兼总内外。以咨议参军刘延孙为长史、寻阳太守,行留府事。延孙,道产之子也。

  南谯王义宣及臧质皆不受劭命,与司州刺史鲁爽同举兵以应骏。质、爽俱诣江陵见义宜,且遣使劝进于王。辛卯,臧质子敦等在建康者闻质举兵,皆逃亡。劭欲相慰悦,下诏曰:“臧质国戚勋臣,方赞翼京辇,而子弟波迸,良可怪叹。可遣宣譬令还,咸复本位。”劭寻录得敦,使大将军义恭行训杖三十,厚给赐之。

  乙未,武陵王发西阳。丁酉,至寻阳。庚子,王命颜峻移檄四方,使共讨劭。州郡承檄,翕然响应。南谯王义宣遣臧质引兵诣寻阳,与骏同下,留鲁爽于江陵。

  劭以兖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兖二州刺史,起张永为青州刺史。思话自历城引部曲还平城,起兵以应寻阳。建武将军垣护之在历城,亦帅所领赴之。南谯王义宣版张永为冀州刺史。永遣司马崔勋之等将兵赴义宣。义宣虑萧思话与永不释前憾,自为书与思话,使长史张畅为书与永,劝使相与坦怀。

  随王诞将受劭命,参军事沈正说司马顾琛曰:“国家此祸,开辟未闻。今以江东骁锐之众,唱大义于天下,其谁不响应,岂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伪宠乎。”琛曰:“江东忘战日久,虽逆顺不同,然强弱亦异,当须四方有义举者,然后应之,不为晚也。”正曰:“天下未尝有无父无君之国,宁可自安仇耻而责义于馀方乎。今正以弑逆冤丑,义不同天,举兵之日,岂求必全邪。冯衍有言:大汉之贵臣,将不如荆、齐之贱士乎。况殿下义兼臣子,事实国家者哉。”琛乃与正共入说诞,诞从之。正,田子之兄子也。

  劭自谓素习武事,语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书,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难,吾自当之,但恐贼虏不敢动耳。”及闻四方兵起,始忧惧,戒严,悉召下番将吏,迁淮南岸居民于北岸,尽聚诸王及大臣于城内,移江夏王义恭处尚书下舍,分义恭诸子处侍中下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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