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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叛秦复燕(3)


  八年夏五月,桓冲帅众十万伐秦,攻襄阳。遣前将军刘波等攻沔北诸城。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拔五城,进攻涪城。鹰扬将军郭铨攻武当。六月,冲别将攻万岁、筑阳,拔之。秦王坚遣征南将军巨鹿公睿、冠军将军慕容垂等帅步骑五万救襄阳,兖州刺史张崇救武当,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军于新野,垂军于邓城。桓冲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军将军桓石虔败张崇于武当,掠二千户以归。巨鹿公睿遣慕容垂为前锋,进临沔水。垂夜命军士人持十炬系于树枝,光照数十里。冲惧,退还上明。张蚝出斜谷,杨亮引兵还。冲表其兄子石民领襄城太守,戍夏口。冲自求领江州刺史,诏许之。

  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以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馀骑,拜秦州主簿金城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定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馀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援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祍矣。”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杨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淝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小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师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绵帛。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时,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馀骑赴之。世子宝言于垂曰:“家国倾覆,天命人心皆归至尊,但时运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复燕祚。此时不可失也,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苟弃之,何患不亡。不若保护其危以报德,徐俟其衅而图之,既不负宿心,且可以义取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曰:“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耻,非负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释数万之众以授人乎?”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逃死于秦,秦王以国士遇我,恩礼备至。后复为王猛所卖,无以自明,秦主独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关西会非吾有也。”冠军行参军赵秋曰:“明公当绍复燕祚,着于图识。今天时已至,尚复何待。若杀秦主,据邺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亲党多劝垂杀坚,垂皆不从,悉以兵授坚。平南将军慕容暐屯郧城,闻坚败,弃其众遁去。至荥阳,慕容德复说暐起兵以复燕祚,暐不从。

  谢安得驿书,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丁亥,谢石归建康。乙未,以张天锡为散骑常侍,朱序为琅邪内史。

  秦王坚收集离散,比至洛阳,众十馀万,百官、仪物、军容粗备。慕容农与慕容垂曰:“尊不迫人于险,其义声足以感动天地。农闻秘记曰燕复兴当在河阳。夫取果于未熟与自落,不过晚旬日之间,然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坚曰:“北鄙之民,闻王师不利,轻相扇动,臣请奉诏书以镇慰安集之,因过谒陵庙。”坚许之。权翼谏曰:“国兵新破,四方皆有离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师,以固根本,镇枝叶。垂勇略过人,世豪东夏,顷以避祸而来,其心岂止欲作冠军而已哉。譬如养鹰,饥则附人,每闻风飙之起,常有凌霄之志,正宜谨其绦笼,岂可解纵,任其所欲哉。”坚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许之,匹夫犹不食言,况万乘乎。若天命有废兴,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轻社稷,臣见其往而不返,关东之乱,自此始矣。”坚不听,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国帅众三千送垂。又遣骁骑将军石越帅精卒三千戍邺,骠骑将军张蚝帅羽林五千戍并州,镇军将军毛当帅众四千戍洛阳。权翼密遣壮士邀垂于河桥南空仓中,垂疑之,自凉马台结草筏以渡,使典军程同衣已衣,乘已马,与僮仆趣河桥。伏兵发,同驰马获免。

  十二月,秦王坚至长安,哭阳平公融而后入,谥曰哀公。大赦,复死事者家。庚午,大赦。以谢石为尚书令。进谢玄号前将军,固让不受。

  慕容垂至安阳,遣参军田山修笺于长乐公丕。丕闻垂北来,疑其欲为乱,然犹身自迎之。赵秋劝垂于座取丕,因据邺起兵,垂不从。丕谋袭击垂,侍郎天水姜让谏曰:“垂反形未着,而明公擅杀之,非臣子之义。不如待以上宾之礼,严兵卫之,密表情状,听敕而后图之。”丕从之,馆垂于邺西。垂潜与燕之故臣谋复燕祚。会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谋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阳,秦王坚驿书使垂将兵讨之。石越言于丕曰:“王师新败,民心未安,负罪亡匿之徒,思乱者众,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众已数千,此其验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兴复旧业之心,今复资之以兵,此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邺,如藉虎寝蛟,常恐为肘腋之变。今远之于外,不犹愈乎。且翟斌凶悖,必不肯为垂下,使两虎相毙,吾从而制之,此卞庄子之术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敝者给垂,又遣广武将军苻飞龙帅氐骑一千为垂之副。密戒飞龙曰:“垂为三军之帅,卿为谋垂之将,行矣,勉之。”

  垂请入邺城拜庙,丕弗许,乃潜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斩吏烧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敢轻侮方镇,杀吏烧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败,垂侍卫乘舆,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于燕,安能尽忠于我。失今不取,必为后患。”丕不从。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为小仁,不顾大计,终当为人擒耳。”

  垂留慕容农、慕容楷、慕容绍于邺,行至安阳之汤池,闵亮、李蛮自邺来,以丕与苻飞龙所谋告垂。垂因激怒其众曰:“吾尽忠于苻氏,而彼专欲图我父子,吾虽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间有众八千。

  平原公晖遣使让垂,趣使进兵。垂谓飞龙曰:“今寇贼不远,当昼止夜行,袭其不意。”飞龙以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宝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从已,令氐兵五人为伍。阴与宝约,闻鼓声,前后合击氐兵及飞龙,尽杀之,参佐家在西者皆遣还,并以书遗秦王坚,言所以杀飞龙之故。

  初,垂从坚入邺,以其子麟屡尝告变于燕,立杀其母,然犹不忍杀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见。及杀苻飞龙,麟屡进策画,启发垂意,垂更奇之,宠待与诸子均矣。

  慕容凤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腾、辽西段延等闻翟斌起兵,各帅部曲归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当讨斌。慕容凤曰:“凤今将雪先王之耻,请为将军斩此氐奴。”乃擐甲直进,丁零之众随之,大败秦兵,斩毛当,遂进攻陵云台戍,克之,收万馀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济河焚桥,有众三万,留辽东鲜卑可足浑谭集兵于河内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邺,密告慕容农等使起兵相应。时日已暮,农与慕容楷留宿邺中,慕容绍先出,至蒲池,盗丕骏马数百疋以待农、楷。甲申晦,农、楷将数十骑微服出邺,遂同奔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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