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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灭凉


  晋穆帝永和九年冬十月,西平敬烈公张重华有疾,子曜灵才十岁,立为世子,赦其境内。重华庶兄长宁侯祚,有勇力吏干,而倾巧善事内外,与重华嬖臣赵长、尉缉等结异姓兄弟。都尉常据请出之,重华曰:“吾方以祚为周公,使辅幼子,君是何言也。”

  谢艾以枹罕之功,有宠于重华,左右疾之,谮艾出为酒泉太守。艾上疏言:“权幸用事,公室将危,乞听臣入侍。”且言:“长宁侯祚及赵长等将为乱,宜尽逐之。”十一月己未,重华疾甚,手令征艾为卫将军,监中外诸军事,辅政。祚、长等匿而不宣。丁卯,重华卒,世子曜灵立,称大司马、凉州刺史、西平公。赵长等矫重华遗令,以长宁侯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抚军大将军,辅政。

  冬十二月,凉右长史赵长等建议,以为“时难未夷,宜立长君。曜灵冲幼,请立长宁侯祚”。张祚先得幸于重华之母马氏,马氏许之,乃废张曜灵为凉宁侯,立祚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凉公。祚既得志,咨为淫虐,杀重华妃裴氏及谢艾。

  十年春正月,张祚自称凉王,改建兴四十二年为和平元年。立妻辛氏为王后,子太和为太子。封弟天锡为长宁侯,子庭坚为建康侯,曜灵弟玄靓为凉武侯。置百官,郊祀天地,用天子礼乐。尚书马岌切谏,坐免官。郎中丁琪复谏曰:“我自武公以来,世守臣节,抱忠履谦,五十馀年,故能以一州之众,抗举世之虏,师徒岁起,民不告疲。殿下勋德未高于先公,而亟谋革命,臣未见其可也。彼士民所以用命,四远所以归向者,以吾能奉晋室故也。今而自尊,则中外离心,安能以一隅之地,拒天下之强敌乎?”祚大怒,斩之于阙下。

  十一年秋七月,凉王祚淫虐无道,上下怨愤。祚恶河州刺史张瓘之强,遣张掖太守索孚代瓘守枹罕,使瓘讨叛胡,又遣其将易揣、张玲帅步骑万三千以袭瓘。张掖人王鸾知术数,言于祚曰:“此军出,必不还,凉国将危。”并陈祚三不道。祚大怒,以鸾为妖言,斩以徇。鸾临刑曰:“我死,军败于外,王死于内,必矣”祚族灭之。瓘闻之,斩孚,起兵击祚,传檄州郡,废祚,以侯还第,复立凉宁侯曜灵。易揣、张玲军始济河,瓘击破之。揣等单骑奔还,瓘军蹑之,姑臧振恐。骁骑将军敦煌宋混兄修与祚有隙,惧祸。八月混与弟澄西走,合众万馀人以应瓘,还向姑臧。祚遣杨秋胡将曜灵于东苑,拉其腰而杀之,埋于沙坑,谥曰哀公。

  九月,凉宋混军于武始大泽,为曜灵发哀。闰月,混军至姑臧,凉王祚收张瓘弟琚及子嵩,将杀之。琚、嵩闻之,募市人数百,扬言:“张祚无道,我兄大军已至城东,敢举手者诛三族”。遂开西门纳混兵。领军将军赵长等惧罪,入合呼张重华母马氏出殿,立凉武侯玄靓为主。易揣等引兵入殿,收长等,杀之。祚案剑殿上,大呼,叱左右力战。祚素失众心,莫肯为之斗者,遂为兵人所杀。混等枭其首,宣示内外,暴尸道左,城内咸称万岁。以庶人礼葬之,并杀其二子。混、琚上玄靓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赦境内,复称建兴四十三年。时玄靓始七岁。

  张瓘至姑臧推玄靓为凉王,自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张掖郡公,以宋混为尚书仆射。陇西人李俨据郡,不受瓘命,用江东年号,众多归之。瓘遣其将牛霸讨之,未至,西平人卫綝亦据郡叛,霸兵溃,奔还。瓘遣弟琚击綝,败之。酒泉太守马基起兵以应綝,瓘遣司马张姚、王国击斩之。

  十二年春正月,秦征东大将军晋王柳遣参军阎负、梁殊使于凉,以书说凉王玄靓。负、殊至姑臧,张瓘见之曰:“我晋臣也,臣无境外之交,二君何以来辱?”负、殊曰:“晋王与君邻藩,虽山河阻绝,风通道会,故来修好,君何怪焉。”瓘曰:“吾尽忠事晋,于今六世矣。若与苻征东通使,是上违先君之志,下隳士民之节,其可乎?”负、殊曰:“晋室衰微,坠失天命,固己久矣,是以凉之先王,北面二赵,唯知机也。今大秦威德方盛,凉王若欲自帝河右,则非秦之敌,欲以小事大,则曷若舍晋事秦,长保福禄乎?”瓘曰:“中州好食言,曏者石氏使车适返,而戎骑已至,吾不敢信也。”负、殊曰:“自古帝王居中州者,政化各殊,赵为奸诈,秦敦信义,岂得一概待之乎。张先、杨初,皆阻兵不服,先帝讨而擒之,赦其罪戾,宠以爵秩,固非石氏之比也。”瓘曰:“必如君言,秦之威德无敌,何不先取江南,则天下尽为秦有,征东何辱命焉。”负、殊曰:“江南文身之俗,道污先叛,化隆后服。主上以为江南必须兵服,河右则可以义怀,故遣行人先申大好。若君不达天命,则江南得延数年之命,而河右恐非君之土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苞葱岭,东距大河,伐人有馀,况于自守,何畏于秦。”负、殊曰:“贵州山河之固,孰若崤、函。民物之饶,孰若秦、雍。杜洪、张琚因赵氏成资,兵强财富,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先帝戎旗西指,冰消云散,旬月之间,不觉易主。主上若以贵州不服,赫然奋怒,控弦百万,鼓行而西,未知贵州将何以待之?”瓘笑曰:“兹事当决之于王,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英睿夙成,然年在幼冲。君居伊、霍之任,国家安危,系君一举耳。”瓘惧,乃以玄靓之命,遣使称藩于秦,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授之。

  升平三年。凉州牧张瓘,猜忌苛虐,专以爱憎为赏罚。郎中殷郇谏之,瓘曰:“虎生三日,自能食肉,不须人教也。”由是人情不附。辅国将军宋混性忠鲠,瓘惮之,欲杀混及弟澄,因废凉王玄靓而代之,征兵数万集姑臧。混知之,夏六月,与澄帅壮士杨和等四十馀骑奄入南城,宣告诸营曰:“张瓘谋逆,被太后令诛之。”俄而众至二千。瓘帅众出战,混击破之。瓘麾下玄胪刺混,不能穿甲,混擒之,瓘众悉降。瓘与弟琚皆自杀,混夷其家族。玄靓以混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酒泉郡侯,代瓘辅政。混乃请玄靓去凉王之号,复称凉州牧。混谓玄胪曰:“卿刺我,幸而不伤,今我辅政,卿其惧乎?”胪曰:“胪受瓘恩,唯恨刺节下不深耳,窃无所惧。”混义之,任为心膂。

  五年夏四月,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张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曰:“将军万一不幸,寡妇孤儿将何所托。欲以林宗继将军,可乎?”混曰:“臣子林宗幼弱,不堪大任。殿下傥未弃臣门,臣弟澄政事愈于臣,但恐其儒缓,机事不称耳。殿下策励而使之,可也”混戒澄及诸子曰:“吾家受国大恩,当以死报,无恃势位以骄人。”又见朝臣,皆戒之以忠贞。及卒,行路为之挥涕。玄靓以澄为领军将军,辅政。

  秋九月,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起兵攻澄,杀之,并灭其族。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叔父天锡为中领军,同辅政。

  凉张邕骄矜淫纵,树党专权,多所刑杀,国人患之。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国家事欲未静。”天锡曰:“何谓也。”肃曰:“今护军出入,有似长宁。”天锡惊曰:“我固疑之,未敢出口。计将安出。”肃曰:“正当速除之耳。”天锡曰:“安得其人。”肃曰:“肃即其人也。”肃时年未二十。天锡曰:“汝年少,更求其助。”肃曰:“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十一月,天锡与邕俱入朝,肃与白驹从天锡值邕于门下,肃斫之不中,白驹继之又不克,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邕得速走,帅甲士三百馀人攻宫门。天锡登屋大呼曰:“张邕凶逆无道,既灭宋氏,又欲倾覆我家。汝将士世为凉臣,何忍以兵相向邪。今所取者止张邕耳,它无所问。”于是邕兵悉散走,邕自刎死,尽灭其族党。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冠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辅政。十二月,始改建兴四十九年,奉升平年号。诏以玄靓为大都督、陇右诸军事、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西平公。

  哀帝兴宁元年秋八月,张玄靓祖母马氏卒,尊庶母郭氏为太妃。郭氏以张天锡专政,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事泄,钦等皆死。玄靓惧,以位让天锡,天锡不受。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闰月,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弑玄靓,宣言暴卒,谥曰冲公。天锡自称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时年十八。尊母刘美人曰太妃。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并送御史俞归东还。

  二年夏六月,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海西公太和元年冬十月,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告绝于秦。

  简文帝咸安元年夏四月,秦王坚命王猛为书谕天锡曰:“昔贵先公称藩刘、石者,惟审于强弱也。今论凉土之力则损于往时,语大秦之德则非二赵之匹,而将军翻然自绝,无乃非宗庙之福也欤。以秦之威,旁振无外,可以回弱水使东流,返江、河使西注。关东既平,将移兵河右,恐非六郡士民所能抗也。刘表谓汉南可保,将军谓西河可全,吉凶在身,元龟不远,宜深算妙虑,以求多福,无使六世之业一旦而坠地也。”天锡大惧,遣使谢罪称藩。坚拜天锡使持节、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刺史、西平公。

  冬十二月,秦以河州刺史李辩领兴晋太守,还镇枹罕,徙凉州治金城。张天锡闻秦有兼并之志,大惧,立坛于姑臧南,刑三牲,帅其官属,遥与晋三公盟。遣从事中郎韩博奉表送盟文,并献书于大司马温,期以明年夏同大举,会于上邽。

  孝武帝太元元年。初,张天锡之杀张邕也,刘肃及安定梁景皆有功,二人由是有宠,赐姓张氏,以为已子,使预政事。天锡荒于酒色,不亲庶务,黜世子大怀而立嬖妾焦氏之子大豫,以焦氏为左夫人,人情愤怨。从弟从事中郎宪舆榇切谏,不听。

  夏五月,秦王坚下诏曰:“张天锡虽称藩受位,然臣道未纯,可遣使持节武卫将军武都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将兵临西河,尚书郎阎负、梁殊奉诏征天锡入朝,若有违王命,即进师扑讨。”是时,秦步骑十三万,军司段铿谓周虓曰:“以此众战,谁能敌之。”虓曰:“戎狄以来,未之有也。”坚又命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帅三州之众为苟苌后继。

  秋七月,阎负、梁殊至姑臧。张天锡会官属谋之,曰:“今入朝,必不返。如其不从,秦兵必至。将若之何。”禁中录事席仂曰:“以爱子为质,赂以重宝,以退其师,然后徐为之计,此屈伸之术也。”众皆怒曰:“吾世事晋朝,忠节着于海内。今一旦委身贼庭,辱及祖宗,丑莫大焉。且河西天险,百年无虞,若悉境内精兵,右招西域,北引匈奴以拒之,何遽知其不捷也。”天锡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言降者斩。”使谓阎负、梁殊曰:“君欲生归乎。死归乎?”殊等辞气不屈,天锡怒,缚之军门,命军士交射之,曰:“射而不中,不与我同心者也。”其母严氏泣曰:“秦主以一州之地横制天下,东平鲜卑,南取巴、蜀,兵不留行,所向无敌。汝若降之,犹可延数年之命。今以蕞尔一隅,抗衡大国,又杀其使者,亡无日矣。”天锡使龙骧将军马建帅众二万拒秦。

  秦人闻天锡杀阎负、梁殊,八月,梁熙、姚苌、王统、李辩济自清石津,攻凉骁烈将军梁济于河会城,降之。甲申,苟苌济自石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拔之。马建惧,自杨非退屯清塞。天锡又遣征东将军常据帅众三万军于洪池,天锡自将馀众五万军于金昌城。安西将军敦煌宋皓言于天锡曰:“臣昼察人事,夜观天文,秦兵不可敌也,不如降之”。天锡怒,贬皓为宣威护军。广武太守辛章曰:“马建出于行陈,必不为国家用。”苟苌使姚苌帅甲士三千为前驱。庚寅,马建帅万人迎降,馀兵皆散走。辛卯,苟苌及常据战于洪池,据兵败,马为乱兵所杀,其属董儒授之以马,据曰:“吾三督诸军,再秉节钺,八将禁旅,十总外兵,宠任极矣。今卒困于此,此吾之死地也,尚安之乎?”乃就帐免胄,西向稽首,伏剑而死。秦兵杀军司席仂。癸已,秦兵入清塞,天锡遣兵司赵充哲帅众拒之。秦兵与克哲战于赤岸,大破之,俘斩三万八千级,充哲死。天锡出城自战,城内又叛,天锡与数千骑奔还姑臧。甲午,秦兵至姑臧,天锡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苟苌释缚、焚榇,送于长安。凉州郡县悉降于秦。

  九月,秦王坚以梁熙为凉州刺史,镇姑臧。徙豪右七千馀户于关中,馀皆安堵如故。封天锡为归义侯,拜北部尚书。初,秦兵之出也,先为天锡筑第于长安,至则居之。以天锡晋兴太守陇西彭和正为黄门侍郎,治中从事武兴苏膺、敦煌太守张烈为尚书郎,西平太守金城赵凝为金城太守,高昌杨干为高昌太守,馀皆随才擢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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