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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奢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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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帝青龙三年。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唯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听,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 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虑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农,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皆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辄克昌言,他复以闻。” 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毗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军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覆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琁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帝尝着帽,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 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 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云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让之义乎?”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今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秋八月,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谷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竦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 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有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已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四年冬十月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孛于东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数切谏,帝颇不悦。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景初元年,徙长安钟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凰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丈馀,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凰、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寻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 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亡国之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凋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畜,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路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色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妻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赋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仇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趶,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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