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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篡汉(5)


  五年春正月,曹操自讨刘备,备奔青州,归袁绍。曹操还军官渡,绍乃议攻许。田丰曰:“曹操既破刘备,则许下非复空虚。且操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今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强谏忤绍,绍以为沮众,械击之。于是移檄州郡,数操罪恶。

  二月,进军黎阳。沮授临行,会其宗族,散资财以与之,曰:“势存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马不敌,君何惧焉。”授曰:“以曹操之明略,又挟天子以为资,我虽克伯圭,众实疲敝,而主骄将汰,军之破败,在此举矣。扬雄有言六国蚩蚩,为嬴弱姬,其今之谓乎?”

  振威将军程昱,以七百兵守鄄城。曹操欲益昱兵二千,昱不肯,曰:“袁绍拥十万众,自以所向无前,今见昱少兵,必轻易,不来攻。若益昱兵,过则不可不攻,攻之必克,徒两损其势,愿公无疑。”绍闻昱兵少,果不往。操谓贾诩曰:“程昱之胆,过于贲、育矣。”

  袁绍遣其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沮授曰:“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夏四月,曹操北救刘延,荀攸曰:“今兵少不敌,必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操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邀之。操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馀里,良大惊,来逆战。操使张辽、关羽先登击之。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而还,绍军莫能当者。遂解白马之围,徙其民,循河而西。绍渡河追之,沮授谏曰:“胜负变化不可不详,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获,还迎不晚,设其有难,众弗可还。”绍弗从。授临济叹曰:“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悠悠黄河,吾其济乎?”遂以疾辞。绍不许而意恨之,使省其所部,并属郭图。

  绍军至延津南,操勒兵驻营南阪下,使登垒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操曰:“勿复白。”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此所以饵敌,如何去之。”操顾攸而笑。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可上马”。操曰:“未也”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辎重。操曰:“可矣”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丑与颜良,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之,绍军夺气。操还军官渡。

  秋七月,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操应袁绍,绍遣刘备将兵助辟,郡县多应之。绍遣使拜阳安都尉李通为征南将军,刘表亦阴招之,通皆拒焉。或劝通从绍,通按剑叱之曰:“曹公明哲,必定天下,绍虽强盛,终为之虏耳。吾以死不贰。”即斩绍使,送印绶诣操。

  袁绍军阳武,沮授说绍曰:“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南军谷少,而资储不如北。南幸于急战,北利在缓师,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八月,绍进营稍前,依沙塠为屯,东西数十里,操亦分营与相当。

  九月,曹操出兵与袁绍战,不胜,复还,坚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而行。操乃为霹雳车,发石以击绍楼,皆破。绍复为地道攻操,操辄于内为长堑以拒之。操众少粮尽,士卒疲乏,百姓困于征赋,多叛归绍者。操患之,与荀彧书,议欲还许,以致绍师。彧报曰:“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今谷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者,以为先退则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操从之,乃坚壁持之。

  操见运者,抚之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绍运谷车数千乘至官渡。荀攸言于操曰:“绍运车旦暮至,其将韩猛锐而轻敌,击可破也。”操曰:“谁可使者。”攸曰:“徐晃可。”乃遣偏将军河东徐晃与史涣邀击猛,破走之,烧其辎重。

  冬十月,绍复遣车运谷,使其将淳于琼等将兵万馀人送之,宿绍营北四十里。沮授说绍“可遣蒋奇别为支军于表,以绝曹操之钞。”绍不从。许攸曰:“曹操兵少而悉师拒我,许下馀守,势必空弱。若分遣轻军,星行掩袭,许可拔也。许拔,则奉迎天子以讨操,操成禽矣。如其未溃,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绍不从,曰:“吾要当先取操。”会攸家犯法,审配收系之,攸怒,遂奔操。

  操闻攸来,跣出迎之,抚掌笑曰:“子卿远来,吾事济矣。”既入坐,谓操曰:“袁氏军盛,何以待之。今有几粮乎?”操曰:“尚可支一岁。”攸曰:“无是,更言之。”又曰:“可支半岁。”攸曰:“足下不欲破袁氏耶。何言之不实也。”操曰:“向言戏之耳。其实可一月,为之奈何?”攸曰:“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危急之日也。袁氏辎重万馀乘,在故市、乌巢,屯军无严备,若以轻兵袭之,不意而至,燔其积聚,不过三日,袁氏自败也。”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营,自将步骑五千人,皆用袁军旗帜,衔枚缚马口,夜从间道出,人抱束薪,所历道有问者,语之曰:“袁公恐曹操钞略后军,遣兵以益备。”闻者信以为然,皆自若。既至,围屯,大放火,营中惊乱。会明,琼等望见操兵少,出陈门外,操急击之,琼退保营,操遂攻之。

  绍闻操击琼,谓其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其将高览、张合等攻操营。合曰:“曹公精兵往,必破琼等。琼等破,则事去矣,请先往救之。”郭图固请攻操营,合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操营,不能下。

  绍骑至乌巢,操左右或言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操怒曰:“贼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战,遂大破之,斩琼等,尽燔其粮谷,杀士卒千馀人,皆取其鼻,牛马割唇舌,以示绍军。绍军将士皆恟惧。郭图惭其计之失,复谮张合于绍曰:“合快军败。”合忿惧,遂与高览焚攻具,诣操营降。曹洪疑不敢受,荀攸曰:“合计划不用,怒而来奔,君有何疑。”乃受之。

  于是绍军惊扰,大溃。绍及谭等幅巾乘马,与八百骑渡河。操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馀众降者,操尽坑之,前后所杀七万馀人。

  沮授不及绍渡,为操军所执,乃大呼曰:“授不降也,为所执耳。”操与之有旧,迎谓曰:“分野殊异,遂用圮绝,不图今日乃相禽也。”授曰:“冀州失策,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见禽。”操曰:“本初无谋,不相用计。今丧乱未定,方当与君图之。”授曰:“叔父、母弟,悬命袁氏,若蒙公灵,速死为福。”操叹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虑也。”遂赦而厚遇焉。授寻谋归袁氏,操乃杀之。

  操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曰:“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况众人乎?”冀州城邑多降于操。袁绍走至黎阳北岸,入其将军蒋义渠营,把其手曰:“孤以首领相付矣。”义渠避帐而处之,使宣号令。众闻绍在,稍复归之。

  或谓田丰曰:“君必见重矣。”丰曰:“公貌宽而内忌,不亮吾忠,而吾数以至言迕之,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而恚,内忌将发,吾不望生。”绍军士皆拊膺泣曰:“向令田丰在此,必不至于败。”绍谓逢纪曰:“冀州诸人闻吾军败,皆当念吾,惟田别驾前谏止吾,与众不同,吾亦惭之。”纪曰:“丰闻将军之退,拊手大笑,喜其言之中也。”绍于是谓僚属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初,曹操闻丰不从戎,喜曰:“绍必败矣。”及绍奔遁,复曰:“向使绍用其别驾计,尚未可知也。”

  审配二子为操所禽,绍将孟岱言于绍曰:“配在位专政,族大兵强,且二子在南,必怀反计。”郭图、辛评亦以为然。绍遂以岱为监军,代配守邺。护军逢纪素与配不睦,绍以问之,纪曰:“配天性烈直,每慕古人之节,必不以二子在南为不义也。愿公勿疑。”绍曰:“君不恶之邪?”纪曰:“先所争者私情也,今所陈者国事也。”绍曰:“善”乃不废配,配由是更与纪亲。冀州城邑叛绍者,稍复击定之。

  绍为人宽雅有局度,喜怒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从善,故至于败。

  六年春三月,曹操就谷于安民,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乘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操乃止。

  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秋九月,操还许。七年春正月,操进军官渡。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夏五月,薨。

  初,绍有三子,谭、熙、尚。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逢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尚少与之兵,而使逢纪随之。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谭怒,杀逢纪。

  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等守邺,自将助谭,与操相拒。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干、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腾等阴许之。

  曹操使司隶校尉钟繇围南单于于平阳,未拔而援至,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为言利害,腾疑未决。传干说腾曰:“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于是腾惧。干因曰:“智者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合攻河东,曹操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腾乃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

  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钟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南单于遂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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