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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宗靖康元年


  宋钦宗

  丙午靖康元年

  春正月,诏求言。监察御史余应求先为校书郎,尝上奏,略曰:“献言者皆曰夷狄外侵而边鄙未宁为可虑;百姓久困而财用日急为可虑;兵革未弥而士马不强为可虑。臣以为选将帅以守边、治险阻以固圉,积粟治兵,实之塞下,則边备何患乎不严?罢不急之务,减无名之费,躬节用裕民之德,去蠹国害财之政,用计数之臣,治转运之法,则财何患乎不足?下募兵之令,高买马之直,明赏罚以收人心,严军政以励士气,付之良将,何往不克,则士马何患乎不强?”诏特赐章服。自金人犯边,屡下求言之诏,事稍缓则复沮抑言者,故当时有“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之谚。

  丁卯,金人犯浚州。内侍梁方平领兵在黄河北岸,敌骑奄至,仓卒奔溃。时南岸守桥者望见敌中旗帜,烧断桥缆,陷没凡数千人,敌因不得济,何灌军亦望风溃散,我师在河南者无一人。初,敌至邯郸,遣郭药师为前驱,付以二千骑。药师疾驰三百里,质明,遂至浚。其言州县无备、邀取金缯、暴宫禁间事者,皆药师之为也。

  己巳,诏亲征。先是,太学生陈东率在学诸生伏阙上书,略曰:“臣等闻尧之时,有八元、八凯而未暇用,有四凶而未暇去。尧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谓我将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遗之,使大明诛赏,以示天下耳。故《传》曰: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天下诵之,至今不息。臣窃谓在道君皇帝时,非无贤才如八元、八凯而未用者,非无奸臣贼子如四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遗陛下。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二边,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创开边隙,使天下势危如丝发。此六贼者,异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传首四方,以谢天下。”至是,黼窜永州。黼卖官取赃无厌,京师为之语曰:“三百贯,且通判。五百索,直秘阁。’黼至雍丘县南固村,吴敏、李纲指燕山之役为黼罪,请诛之,取其首以献。勔削官放归田里,继而羁管循州,寻赐死;彦亦赐死,皆籍其家。上皇如南京。

  庚午,以兵部侍郎李纲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同知枢密院李棁副之,聂山为随军转运使。时从官以边事求见者,皆非时赐对。纲待班延和殿下,适宰执奏事,议欲奉銮舆出狩襄邓。纲语知东上阁门事朱孝庄曰:“有急切公事,欲与宰执廷辨。”孝庄曰:“旧例未有宰执未退而从官求对者。”纲曰:“此何时,而用例邪!”孝庄即具奏。诏纲立执政之末,因启奏曰:“闻诸道路,宰执欲奉陛下出狩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上默然。白时中曰:“都城岂可以守?”纲曰:“天下城池,岂复有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率励将士,慰安民心,岂有不可守之理!”上顾大臣曰:“策将安出?”皆默然。纲进曰:“今日之计,莫如整厉士马,声言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上曰:“谁可将者?”纲曰:“朝廷平日高爵厚禄畜养大臣,将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皆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貌,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时中厉声曰:“李纲莫能出战?”纲曰:“陛下不以臣为懦,傥使治兵,愿以死报!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上即命除纲右丞。内侍王孝竭奏曰:“中宫、国公已行,陛下岂可留此?”上色变曰:“卿等无执,朕将亲往陕西治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纲泣拜俯伏以死请,会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为然。上意稍定,即俾中使迫还中宫、国公,顾谓纲曰:“卿留朕,治兵御寇,专以委卿。”纲受命,与棁同出。中夜,上遣中使谕宰执,欲诘旦决行。质明,纲入朝,见禁卫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纲厉声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皆呼曰:“愿以死守!”纲入见,曰:“陛下已许臣留,今复戒行,何也?且六军之情已变,彼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一至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敌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上悟,始命辍行。

  辛未,上御宣德楼宣谕六军将士,于是固守之议始决。命李纲为亲征行营使,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曚副之。白时中罢,坐主出奔议也。李邦彦起复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仍兼门下、中书侍郎。赵野、王孝迪门下、中书侍郎,蔡懋尚书左丞、签书枢密院,耿南仲同知。

  壬申,诏每路差近上内侍,一并督帅臣将勤王兵入援。

  癸酉,斡里雅布至京城西北,屯牟驼冈天驷监,即孳生马监之所,刍豆山积。异时郭药师来朝,得旨打球于其间。金人兵至,径趋其所,药师导之也。自敌骑扣河梁,方平烧桥而遁,敌不得遽渡,取小舟能容数人者以济,凡五日,骑兵方绝,步兵犹未集也。旋济旋行,无复队伍。敌笑曰:“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辈岂得渡哉?”是夕,金人攻宣泽门。李纲临城募敢死士,斩获百余人,迨旦始定。初治都城四壁守具,凡四日,治具粗毕,而敌抵城下矣。以郑望之充军前计议使,高世则副之。望之即行,少顷,敌亦遣吴孝民至。

  甲戌,郑望之入奏,引见金使吴孝民,奏曰:“上皇与大金结约海上,复违盟誓,皆已往事。今日少帝陛下与大金别立誓书,结万世欢好可也。向者李邺来议割献三镇事,皇子遣使人代朝见之礼。愿遣亲王、宰执到军前报礼,大金喜礼意之重,前日割地之议往往可罢。”少帝之称自此始。上顾宰执,未有对者。李纲请行,上不许,曰:“卿方治兵,不可。”命同知枢密院事李棁奉使,郑望之、高世则副之。

  乙亥,敌攻通天、景阳门一带甚急,上命李纲督将士扞御。又攻陈桥、封丘、卫州等门,纲登城督战。自卯至申,杀敌凡数千,乃退。武泰军节度使何灌死之。敌遣游骑四出抄掠畿县,惟东明、太康、雍正、扶沟、鄢陵仅存。敌耻小邑不破,再益骑三千急攻东明,京东将董有邻率众拒之,斩首十余级,最后得金环者,三太子也。李棁、郑望之等在敌营,斡里雅布见之,需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万匹、衣缎百万疋;割大原、中山、河间三路地,并欲宰相、亲王为质。望之辞以亲王年幼,乞遣郡王。望之再三言之,斡里雅布曰:“遣亲王、郡王各一人,至河即还宰相,候交物了及拨地毕日可还也。”斡里雅布遣萧三宝奴、耶律忠、王汭等来。

  丙子,诏:“大金所需犒军物数浩瀚,朝廷竭力应副,如供祀宗庙器皿,亦不敢吝。至于亲王、内外百官之家,已行告谕,尽数供助,尚恐未能敷数。忠义之民,理宜体国,将私家所有愿助国用者,限日下于户部尚书聂山等处送纳。”又诏:“蕃衍宅诸王金银绢帛、道官乐官伎术等官及五司官察视曾经赐带,各家有见在金银,只今纳元丰库。若敢隐庇转藏,并行军法。诸宫观寺庙、奉先普安诸坟、六尚局诸局并开封府公用金银,拘收纳左藏库。”时从王孝迪之议,揭榜立赏,括在京军民官吏金银,违者斩之,都城大扰。限既满,得金二十余万、银四百余万两,而民间藏蓄为之一空。李纲因对,奏曰:“收簇金银限满,民力已竭,复许告讦,恐生内变。外有大敌而民心内变,不可不虑。”上曰:“卿可往收榜,毋得告讦。”纲因巡城,传圣旨收榜,人心稍安。以康王为军前计议使,令张邦昌、高世则副之。上命引王诣殿阁见宰执,李棁云:‘大金恐南朝失信,故要亲王送到河,亦无他。”王正色曰:“国家有急,死亦何避!”闻者悚然。

  丁丑,宰执进呈金人所须之目,李纲力争,以谓:“犒师金币,其数太多,虽竭天下,亦不足充,况都城乎?当量与之。大原、河间、中山国家屏蔽,号为三镇。割之何以立国?又保塞,翼祖、顺祖、信祖陵寝所在,子孙奈何与人?至于遣使,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今日之计,莫若择使与之熟议,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币之数,令有司会计,少迟之,大兵四集,彼以孤军入重地,势不能久留,必求速归,然后与之盟,彼且不敢轻中国,其和可久也。”宰执皆谓:“都城患在朝夕,尚何有三镇?而金币之数,又不足较也。”纲因求去。上慰谕曰:“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议也。”朝廷即以誓书往,所求皆与之,以李邺、高世则为送伴使副,纲尚留三镇诏书不遣,几少迟延,以俟勤王兵集,徐为后图也。

  庚辰,张邦昌从康王诣敌营。

  壬午,统制官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顺天门外,乘势击之,杀获甚众。范琼将万骑自京东来。营于马监之侧,王师稍振。

  丁亥,靖难军节度使、河北河东路制置使种师道、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以泾原、秦凤兵至阙下。既入见,上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乎?”上曰:“业已讲好矣。”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李纲言于上曰:“勤王之师渐集。兵家忌分,非节制归一不能济。愿敕两将听臣节制。”上曰:“师道老而知兵,且职位已高,与卿同官,替曹曚可也。”于是别置宣抚司,以师道同知枢密院事,充京畿河北河东路宣抚使,以平仲为都统制,应四方勤王兵并隶宣抚司,又拨前后军之在城外者属之,而行营司所统者,独左、右、中军而已。上屡申饬两司不得侵紊,而节制既分,不相统一,宣抚司所欲行者,往往托以机密,不复关报,自是权始分矣。太学生陈东又言:“梁师成当正典刑。”诏黜为散官,命开封府吏押至八角镇,杀之。

  癸巳,李纲、李邦彦、吴敏、种师道、姚平仲等是日同对于福宁殿,议所以用兵者。纲奏曰:“金人之兵张大声势,然其实不过六万。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二十余万,固已数倍之矣。彼此孤军入重地,正犹虎豹自投于槛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可角一旦之力。为今之策,莫若扼关津,绝粮道,禁抄掠,分兵以复畿北郡邑,俟彼游骑出则击之。以重兵临贼营,坚壁勿战,如周亚夫所以锢七国者。俟其刍粮乏,人马疲,然后以将帅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归,中渡而后击之,此必胜之计也。”上然之。

  ◇

  二月丁酉夜,都统制姚平仲率步骑万人劫敌寨,以败还。初,种师道以三镇不可弃,城下不可战,朝廷姑坚守和议。俟姚古来,胑势益甚,军中共议,自遣使人往谕敌以三镇系国家边面,决不可割,宁其以赋入增作岁币,庶得和好久远。如此三两返,势须逗遛半月,重兵密迩,彼必不敢远去劫掠。粮草渐竭,不免北还,俟过河,以骑兵尾袭至真定、中山两镇,必不肯下,彼腹背受敌,可以得志。会李纲主平仲之谋,师道言卒不用。平仲,古之养子也。上以其骁勇,屡召对,许以成功当授节钺。平仲议欲夜叩敌营,生擒斡里雅布,奉康王以归,而其谋泄,未发数日,行路及敌人皆知之。敌先事设备,故反为所败。李纲会行营左右军将士质明出景阳门,分命诸将解范琼、王师古等围,敌骑出没鏖战,斩获甚众,复犯中军,纲亲率将士,以神臂弓射却之。上初满意平仲必成功,既而失利。宰执、台谏交言西兵勤王之师及亲征行营司兵为所歼,无复存者。上大震惊,有诏不得进兵,遂罢纲尚书右丞、亲征行营使。以蔡懋代之,因废行营使司,止以守御使总兵事,盖欲罪纲以谢敌也。

  辛丑,遣资政殿大学士宇文虚中、知东上阁门事王球使斡里稚布军,赍李纲所留割三镇诏书以往,仍就迎康王。太学生陈东率诸生数百入伏宣德门下,上书曰:“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谬不才,忌嫉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又曰:“纲起自庶官,独任大事。邦彦等嫉如仇雠,恐其成功。因纲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间投隙,归罪于纲。然一胜一负,兵家常势,小胜固未足为喜,小挫亦岂足为辱?况示怯示弱,奇谋秘计,岂可遽以此倾动任事之臣?”又曰:“窃闻邦彦、时中尽劝陛下他幸,见事有急,各除亲党外任,遣家属随之远去。岂身为大臣,不能能一家死社稷之难,其意止欲仓卒之际各保妻孥耳!诸大臣一鼓而倡之,百官有司群起而和之,遂令京城之人哄然骚动,弗安其居。若非纲为陛下建言,则乘舆播越在外,宗庙社稷已为丘墟,生灵已遭鱼肉,陛下将有弃宗庙社稷之名。赖聪明不惑,特从纲请,中外闻之,虽愚夫愚妇,莫不举手加额,仰叹圣德之盛,纲之力岂曰小补之哉?是宜邦彦等谮谤忌嫉,无所不至。”又曰:“若以纲用兵小挫,遂当废罢,则童贯创开边隙,以贻今日之祸,近又引兵数十万以事云中之役,几于匹马只轮无还,朝廷曾不议贯之罪,何纲小挫而加罪乎?一进一退,在纲为甚轻,在朝廷为甚重。今日宗社安危在此一举,幸陛下即反前命,复纲旧职,以安中外之心,付种师道以阃外之事。”于是军民数万人拥伏阙下,相谓曰:“非见李右丞、种宣抚复用毋得归。”会百官退朝,众指李邦彦,数其罪,欲殴之,邦彦疾驱以免。百姓乃击登闻鼓,山呼震地。开封尹王时雍至,谓诸生曰:“胁天子,可乎?胡不退!”诸生应之曰:“以忠义胁天子,不愈于以奸佞胁之乎?”复欲殴之,时雍逃去。殿帅王宗濋奏于上曰:“事已尔,亡可奈何,当黾勉从之,不然且生变。”于是遣签书枢密院事耿南仲言于众曰:“已得旨宣李纲矣。”内侍朱拱之先得旨,宣谕未到,而后发之使先至,众取拱之,脔而磔之,号于众曰:“此逆贼也!”即矫诏曰:“杀内臣者无罪。”纲惶惧入对,泣拜请死。上即复李纲尚书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而罢蔡懋。纲固辞,上不许,命复节制勤王师,种师道亦归其廨。士庶知二人复用,遂散。时师道实不罢,盖外议流传之妄云。范仲俺追封魏国公,司马光赠太师,张商英赠太保。除党籍学术禁。王孝迪罢,以徐处仁为中书侍郎。

  壬寅,以沈晦假给事中,从皇弟肃王使斡里雅布军。先是,康王在敌营几月,斡里雅布惮之,不肯留,更请肃王代之。

  己巳,康王自金营还。

  丙午,敌退,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三镇诏书,及肃王至,不俟金币数足,遣使告辞而去。

  己酉,李纲言:“澶渊之役,虽与辽人盟约,及其退也,犹遣重兵护送之,盖恐其无所忌惮,肆行虏掠故也。金人之去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渊故事护送之?”上可其请。于是分遣将士,数道并进,且戒诸将:度便利,可击即击之。李邦彦奏:立大旗于河东北。有擅出兵者,依军法。李纲奏备边御敌八事。诏:“自今并遵祖宗旧制,选用大臣,裁抑内侍,不崇饰恩幸,不听用奸人,不轻爵禄,不滥赐予,不夺尔居以营燕游之地,不竭尔力以广浮用之费。凡蠹国害民之事,一切寝罢”。诏河北坚守,仍出奇掩击。时斡里雅布师还,抵中山、河间两镇,兵民固守不肯下,即以矢石及之而退。沿边诸郡亦然。李邦彦罢,以张邦昌为太宰,吴敏为少宰,李纲知枢密院事,耿南仲左丞,李棁右丞。蔡京责授秘书监、分司南京,寻移德安府,衡州安置。正言崔鶠上言:“贼臣蔡京以奸邪之术诳耀人主,收天下之士以为腹心,遂致贼盗蜂起,夷狄乱华,陛下安得而赦之?”遂窜京儋州,寻又窜京子孙三十三人,遇赦不许量移。京行至潭州而死。京患失之心无所不至,根株结盘,牢不可脱,卒以召衅误国,为宗社奇祸。虽以谴死,而海内以不及正刑诛为恨。蔡攸从道君南下,或云将遂复辟于镇江,寻责永州安置,徙浔、雷二州。又移万安,上复命即所在斩之。蔡翛亦以复辟之谤被诛。童贯初贬池州居住,移郴州,寻下诏数其十罪,追斩于南雄州。贯恶稔衅盈,卒以起戎胎祸,流毒四海,虽醢其躯,不足以谢天下云。杨时兼国子祭酒。敌陷隆德府。先是,太原坚守,尼玛哈攻之不克,遂分兵而南。既逾南北关,仰面叹曰:“关险如此而使我过之,南朝可谓无人矣!”遂至隆德。城中素无备,二日而陷,守臣张确死之。自李纲建议尽遣城下兵追斡里雅布之师,及邢、邵间,相去二十余里,金人惧,其行甚速。至是泽州奏尼玛哈兵次高平,执政惧,密启于上前,以御前金字牌追兵还甚速。纲力争于上前,得旨复遣,而诸将还已数程矣。再进,犹及金人于滹沱河。然将士知朝论二三,悉解体,不复邀击。第遥护之而已。当时行移文字出于密院者则令破贼,出于三省者则令护出境,诸将莫知适从。

  ◇

  三月,张邦昌罢,以徐处仁为太宰,唐恪中书侍郎。靖康之初。首为宰相而因循失措者,吴敏与处仁也;奸巧自营而废国堤防者,恪与聂昌也。诏:“金人要盟,终不可保。今尼玛哈深入,南陷隆德,先败元约。朕夙夜追咎,已黜元主和议之臣,又诏种师道等往助三镇。播告中外,使知朕意。”命李纲迎上皇于南京。

  ◇

  夏四月,上皇至京师。复春秋学官。追复吕公著等官。

  ◇

  五月,罢王安石配享孔子,从杨时之请也。徽猷阁待制谭世勣又言亦不当以安石从祀。不报。

  ◇

  六月丙辰,太白、荧惑、岁、镇四星聚张。

  壬戌,彗出紫微垣。

  ◇

  秋七月,除元符上书邪等禁。彗出东北,长数丈,北拂帝座,扫文昌。徐处仁、吴敏罢,以唐恪为少宰,何栗中书侍郎,陈过庭尚书右丞。许翰罢同知,以聂昌代之。李回签书枢密院事。

  ◇

  九月,金人陷太原。始,尼玛哈久攻太原不下,乃于城外筑城居之,分兵防守,使内外不通。已而归云中,留银朱大王攻城。至是尼玛哈复至,乘胜急攻。

  丙寅,城陷,金人尽杀胜捷军。帅臣张孝纯被擒,副总管王禀负原庙太宗御容赴汾水而死,转运韩总、提举单孝忠三十六余人皆被害。太原自去年十二月乙卯受围,凡二百六十日,城中军民饿死十八九,固守不下,至是始破。初,尼玛哈、乌实伊都自太原,斡里雅布、达兰、栋摩自燕山会于山后草地避暑,且议事,及秋乃还。议者谓尼玛哈、乌实、伊都三大帅弃太原去,往返千有余里,而我援兵云集,不能解太原之围,失计甚矣。

  ◇

  冬十月,窜李纲。言者谓纲专主战议,丧师费财。又指言十罪。于是落职宫观,责授节副,建昌军安置。以纲上疏辨论,谓退有后言,以惑众听,再谪宁江。

  丁酉。斡里雅布陷真定府。帅臣李邈措置乖谬,本路兵马都钤辖刘竧率众尽夜搏战,城上敌人初攻北壁,竧力拒之,至是伪移攻东城,邈复趣竧往应,力攻两日,一夕潜移攻具还北城,城中不知也。黎明,敌人忽鼓众凭堞而上,城陷,李邈不能死,为敌所擒。竧犹率众巷战,顾其弟曰:“我大将也,其可受贼戳乎!”因策马挺刃,溃围欲出,而诸门皆为金人所守,遂之孙氏园山亭中,解绦绝脰而死。邈被执至燕山,亦不屈,死之。

  戊戌,斡里雅布、尼玛哈以书来,责问契丹梁王及伊都蜡书并割三镇,差杨天吉、王芮为问罪使,请速令皇叔越王、皇弟郓王并太少宰一员同诣行府,赍书陈谢过咎。命王时雍、曹曚馆之。时雍议尽以三镇所入绢增岁币,并祖宗内府所藏珍玩悉归二帅,且以河东宿师暴露日久,欲厚犒之。天吉、汭颇领其说,先取犒师绢十万疋以行。

  先是,斡里雅布军既还,尼玛哈尚留隆德。遣签书路允迪等以和议之书上之。尼玛哈闻斡里雅布获金帛不赀而已无所得,于是遣使数辈求赂。时勤王之师踵至,大臣有轻敌意,猥曰:“吾兵盛如此,当与虏抗。且彼既领肃王过河,吾盍留其使,与之相当。”于是馆其使逾月不遣。有都营赵伦者,燕人,狡狯,惧不得归,乃讦诈以情告馆伴邢倞曰:“金国有伊都者,领契丹精锐甚众。贰于金人,愿归大国,可结之以图二敌。”倞遂以闻,大臣信之,即以诏书授倞,赐伊都纳衣巾中,仍赐伦等绢各千疋、白金千两。伦至尼玛哈所,首以其书献之。尼玛哈大怒,以伦书表闻其主,其主报云:“深入攻讨,委元帅从长措置。”尼玛哈遂复提兵南下。又麟府折可求来献言:“夏国之北,有大辽天祚、梁王与林牙萧太师出榜,称金人不道,与南朝奸臣结约,毁我宗庙。今闻南朝天子逊位,嗣君明圣,如能合击金人,立我宗社,则当修好如初。”吴敏以为然,乃奏上,令致书粱王由河东入麟州,为尼玛哈游兵所得,故敌以为辞云。

  尼玛哈陷汾州,知州张克戬坚守以待敌,俄闻朝廷分河东为两路:隆德为东路,平阳为西路,各命守臣救汾。兵未至而城陷,克戬朝服南向,焚香拜舞,乃自引决。其家死于难者凡八人。绍兴中赠忠悫。下哀痛诏,命两河互相救援。雨木冰。

  壬子,诏太常礼官集议金主尊号,命康王使斡里雅布军。先是,王云奉使军前回,称金人索谢和议礼物,须康王亲到,议乃可成,故有是命。尼玛哈陷平阳府。初,金人犯汾州。议者谓汾州之南有回牛岭,险峻如壁,可以控扼。于是命将以守,朝廷又遣刘琬统众屯平阳,以扞北边。然国用乏竭,仓廪不足,士之守回牛岭者,日给豌豆二升或陈麦而已。士笑曰:“军食如此,而使我战乎!”金人领精锐师寇回牛岭于山下,仰望官军曰:“彼若以矢石自上而下,吾曹病矣。”徘徊未敢进前。俄而官军溃散,遂越岭至平阳。琬领兵遁去,城遂陷,凡官吏皆缒城而出,已而威胜、隆德、泽州皆陷。追王安石所赠王爵。

  辛酉,种师道薨。上临其丧,哭之甚哀。后谥忠宪。

  ◇

  十一月甲子,康王入辞,上赐以玉带,抚慰甚厚。王出城北,权留定林院,候冠服礼物成而行。

  戊辰,云至白军前,言事势中变,欲得三关而止,不然进取汴都。中外大骇。康王复入门。

  己巳,集百官议三镇于延和殿,各给笔札。文武分列廊庑凡百余人,惟梅执礼、孙傅、吕好问、洪刍、秦桧、陈国材等三十六人言不可与当,范宗尹以下七十人皆欲与之。会李若水归自尼玛哈所,恸哭于庭,必欲从其请。先是,金人遣王云,约以十五日以前告割地书到,不然,以十五日渡河矣。何栗谓唐恪曰:“三镇之地,割之则伤河外之情,不割则太原、真定已失矣。不若任之,但饬守备以待。”恪唯唯。梅执礼建议清野。寻召孙傅及执礼入对,议遂定。

  癸酉晚,金人至河外,宣抚副使折彦质领兵十二万与之对垒。有罗索大王者曰:“南兵虽多,不足畏之。与之战,则胜负未可知。不若加以虚声,尽取战鼓击之,达旦以观其变。”众以为然。黎明,王师悉溃,遂长驱而南。

  乙亥,命康王再使斡里雅布,许割三镇,并奉衮冕、辇辂以行,仍尊金国主为皇叔,上尊号十八字。

  丙子,王及之同金国通和使王汭来云:“军已至西京,不复请三镇,直以画河为言。”陛对殊不逊,有“奸臣辅暗主”之语。上下汹惧,即许之,且以两府二人行。唐恪既书敕,何栗大骇曰:“不奉三镇之诏而从画河之命,何也?”栗不肯书,因请罢,遂断诸路门桥诸军城守。至晚,诏金人已渡河,百官疾速上城。金兵由汜水关渡河,京西提刑许高、河北提刑许亢各统兵防洛口,望风而溃。京师闻之,闭门清野。

  丁丑,王云、耿延禧、高世则等从康王出城。云白王曰:“京城楼橹,天下所无,然真定城高几一倍。金人使云等坐观,不移时破之。此虽楼橹如画,亦不足恃也。”王不答。

  庚辰,康王至相州。

  壬午,康王次磁州,州人杀副使王云。先是,云奉使归,过磁、相,言金人声势非前日比,劝二郡为清野计。二郡从之,撤近城民居,令运积谷入城,磁人以是怨云。王至,恳谒嘉应侯庙,百姓遮马谏曰:“不可北去。肃王已为人误。初言二太子重信义,肃王至河必还,大臣亦保无他。今果如何?”云乘马在后,语百姓曰:“大王谒庙即归,非去也。”或曰:“已有万人守北阙,虽欲行,不可。”耿延禧、高世则谕云勿与辩。云曰:“人言何足恤?”徐进至庙。民心益忿,至厉声指云曰:“清野之人,真奸细也!”祠神毕,云出,遂被害。及王出庙门,父老百姓前拥,言曰:“大王不可北去。今离北门五六十里即有蕃兵。王尚书是细作。适已打叠了。”王遣人谕以不复北行,众乃引退。初,过河之明日,巡警任永为敌骑所掩,问王所在,永不答。后得脱,因请王回相州。会汪伯彦亦以蜡书来,言敌遣五百余骑沿路访问,欲邀袭王。王即回,具奏河北民心不宁,磁人杀王云,不令北去,且闻敌已南渡,故复回相,以俟圣裁。王令韩公裔访得他道,潜师夜起,迟明至相、磁,人无一知者。何栗罢,以陈过庭为中书侍郎、孙傅尚书右丞。遣耿南仲使斡里雅布军,聂昌使尼玛哈军,许以大河为界,且告和。

  甲申,初下诏清野,内外惊扰,军民乘时掠财货,焚屋宇。有城东巡检龙清等捕杀三百余人,稍定。未几,罢清野指挥,民间鼓舞,而铁骑已逼城下矣。

  乙酉,斡里雅布犯京师。初,种师道闻真定、太原皆陷,檄召南道总管司勤王兵及陕西制置司团结兵。时总管张叔夜、制置使钱盖得檄,各统兵赴阙。会师道卒,唐恪、耿南仲专务议和,语聂昌曰:“今百姓困匮,养数十万兵于京城下,何以给之?兼既已议和,使金人知朝廷集兵阙下,宁不激怒?”乃止两道兵令毋得妄动,如已起发,却于元来处分屯。两军遂散,陕西军往秦凤、熙河,南道军住金、房、安、复州。及寇傅城,四方兵无一人至者,城中惟卫士、上四军、中军效勇及东西路弓手七万人分四壁守御。大风拔木。张叔夜帅师入卫。初,上以手札趣叔夜提兵入卫,叔夜即自将中军,二子伯奋、伯熊将前、后军凡三万人,至尉氏遇贼游骑,转斗。

  己丑,至京城,屯于玉津园。至是,勤王之师无一来者。东道总管胡直孺为敌生得,以示城上,都人益恐。寻擢叔夜签书枢密,以其兵入城,同孙傅措置四壁。

  ◇

  闰月,唐恪罢,以何栗为右仆射。

  甲午,金人陷怀州,守臣霍安国、通判林渊、钤辖张彭年、都监赵士詝、张谋、张潜、统制沈敦、张行中及部队将五百人皆死之。初,城既陷,尼玛哈问:“不肯降者为谁?”安国曰:“安国是宋朝守臣,率众不降。”又问渊等,同对云:“某等与知州一体,皆不肯降。”于是引令东北望金国拜降,皆不屈。尼玛哈令解衣反缚之,遂害十三人而释其余。安国一门,几无噍类。

  丙申,陷拱州。尼玛哈犯京师,屯青城。

  戊戌,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楚率牙兵千余下城与敌战,统制官高师旦死之。

  庚子,金人遣萧庆等来贷粮,且议和。

  癸卯,张叔夜闻南壁飞石击楼櫓,与范琼分麾下兵袭敌营,欲燔炮架。遥见铁骑,王师不克阵而奔,相蹈藉及溺隍死者以千数。聂昌至绛州,谕令割地。绛人不奉诏,为钤辖赵子清所杀,刳其目,碎切之。昌附南仲至显位。每佐佑其说,以误国论,卒至祸变,天下以此罪之。

  丙午,遣签书枢密院事曹辅、尚书左丞冯懈、宗室士㒟诣金营请和,乞罢攻城。斡里雅布复遣使来曰:‘南朝约和失信,今欲尽得河东、河北之地,然后罢兵。可先割两路地,次遣不割地大臣过营,再讲和好。”敌以洞子屋负土填壕。

  戊申,命康王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初,虏攻城日急,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言:“闻康邸奉使至磁、相间,为士民所遏不得进,此天意也。乞就拜大元帅,俾率天下兵入援。”宰臣视奏,犹以“大”字为难,唐老力争曰:“今社稷危矣,仰其拯国,顾惜一‘大’字,非计也!”于是募武学生秦仔及张九成、冯朝英、甄邦杰四人赍诏,皆假阁门祇候。惟仔先至,出宸翰云:“檄书到日,康王充兵马大元帅,陈遘充兵马元帅,宗泽、汪伯彦副元帅,速领兵入卫王室。应辟官行事,并从便宜。’王捧诏呜咽,望阙拜恩,军民感动。王子,复遣曹辅、冯懈及仲温、士㒟使敌营。

  癸丑,仲温、士㒟回,云金人须亲王并何栗至军前。

  甲寅,大风自北起,俄雪下,铺地数尺,连日夜不暂止。敌于通津门及宣化门东立天桥数座,下瞰城中,炮伤王燮足流血。范琼发兵千人自宣化门出战,气甚锐,迫逐敌众,敌弃而北。士卒贪功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间,冰陷裂,卒惊乱,敌众临岸。效死迎敌,没者五百余人,自是士气益挫折。

  乙卯,大雨雪。彗竟天。

  丙辰,金人由宣化门拥兵登城,守御人弃甲争走,通津门之南亦破,敌兵下城纵火,杀旁居人殆尽。金帅传令:“杀人者族。”遂止。京城自十一月二十五日被围,是日午时陷。上闻城陷,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初,敌骑之去也,师道尝劝上半渡击之。不从。曰:“异日必为后患!”至是果然。初,敌用云梯薄城,我以撞竿冲仆之,杀敌兵三千人,敌即收瘗。及再攻城,杀我军三百五十余人,经宿犹伏尸城上,破脑贯胸,横卧血中,士卒见之,心惧欲溃。又王宗濋尝许策应军士告身、金碗,卒不与,军士皆怒,出怨言,再召策应,不肯就募。京城阔远,斥候音问不相接,妄传语言相鼓唱,将帅莫有以身先士卒而禁制之,故两日之间,四壁卒皆下。

  丁巳,先是,李若水出使,留军中久之。及城陷,金人令若水归报,趣何栗来议事。若水入城,见上曰:“金人止欲得两河地,别无他事。”乃遣栗及济王栩为请命使。午后,栗、栩回,同金人四人来议和。御史中丞秦桧、右司员外郎司马朴相继纳款军前。

  戊午,上御宣德门,赦守御官吏军民之罪,传宣抚谕:“两国已有和议,各令归业。”何栗、郓王楷诣军前请和,金人谓栗、楷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无也。金人所期,在割地而已。”又欲邀上皇出郊。栗回,道金人意。上曰:“上皇惊忧已病,不可出。必欲坚要,朕当亲往。”

  己未,何栗再往军前,诏曰:“大金坚欲上皇出郊,朕以宗庙生灵之故,义当亲往。咨尔众庶,无致惊疑。”

  辛酉,车驾诣青城,尚书右仆射何栗、中书侍郎陈过庭、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等从二酋相见,上与语,惟尼玛哈应答琅然,斡里雅布唯唯而已。

  ◇

  十二月壬戌,车驾留青城。是日,康王开兵马大元帅府于相州。尼玛哈遣萧庆入城,居尚书省,朝廷动静,并先关白。晚有榜云:“奉圣旨,和议已定,止是往来礼数未毕。切虑军民等疑虑,今晓谕,更令知悉。”

  癸亥,车驾自青城回,父老夹道山呼,拜于路侧。

  甲子,上御祥曦殿,百官始造朝。车驾诣延福宫朝太上皇帝。金人索金一千万铤、银二千万铤,缣帛如银之数,欲以犒军。朝廷令群臣献金帛,诸王、内侍、帝姬亦如之,又置局买金银,金价至五十千,银至三千五百。命王时雍兼领开封府尹,与徐秉哲分东西厢括金帛,御史监视纳数。敌索京城骡马,诏除见任职事官留马一匹外,并限三日赴开封府纳,隐留者全家行军法,赏钱三千贯。于是自御马而下得七千余匹,悉归之。

  甲戌,金人乞割河中府、解州,许之。

  乙亥,康王至大名府。时敌骑充斥,摄大名尹张从请王移行府,以河冰方坚,自相至大名,虽涉河而地里不远,密迩王室,发勤王之兵为便。先是,金帅遣使者致书,且传二帅意云:“康王已据河北,恐诸郡不肯交地,请遣使迎之。”乃命曹辅由京东往。先是辅回,称不知康王所在。

  庚寅,康王如东平府。尚书省火。雨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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