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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经之留


  理宗景定元年夏四月,蒙古以郝经为国信使,来告即位,且征前日讲和之议。蒙古王文统素忌郝经有重名,既请遣经,复阴属李璮潜师侵宋,欲侵手害经。或谓经曰:“文统叵测,盍以疾辞。”经曰:“自南北构难,江、淮遗黎,弱者被俘略,壮者死原野,兵连祸结,斯亦久矣。主上一视同仁,务通两国之好,虽以微躯蹈不测之险,苟能弭兵靖乱,活百万生灵于锋镝之下,吾学为有用矣。”遂行。

  秋七月,贾似道拘蒙古使者郝经于真州。先是,贾似道还朝,使其客廖莹中辈撰《福华编》,称颂鄂功,通国皆不知所谓和也。经至宿州,遣其副使何源、刘人杰请入国日期,不报。经数遗书于三省、枢密院及两淮制置使李庭芝,贾似道恐经至谋泄,拘经于真州之忠勇军营。

  经上表有言曰:“愿附鲁连之义,排难解纷。岂如唐俭之徒,款兵误国。”又数上书于帝,略曰:

  “贵朝自太祖受命,建极启运,创立规模,一本诸理,校其武功有不逮汉、唐之初,而革弊政,弭兵凶,弱藩镇,强京国,意虑深远,贻厥孙谋,有盛于汉、唐之后者。尝以为汉似乎夏,唐似乎商,而贵朝则似乎周,可以为后三代。夫有天下者,孰不欲九州四海奄有混一,端委垂衣,而天下晏然穆清也哉。理有所不能,势有所难必,亦安夫所遇之理而已。贵朝祖宗深见夫此,持勒控约,不肯少易,是以太祖开建大业,太宗丕承基统,仁宗治效浃洽,神宗大有作为,高宗坐弭强敌,皆有其势而弗乘,安于理而不妄者也。今乃或者欲于迁徙战伐之极,三百余年之后,不为扶持安全之计,欲断生民之余命,弃祖宗之良法,不以理以势,不以守以战,欲收奇功,取幸胜,为诡遇之举,不亦误乎。伏惟陛下之与本朝,初欲复前代故事,遣使纳交,越国万里,天地人神,皆知陛下之仁,计安生民之意。而气数末合,小人交乱,虽行李往来,徒费道路,迄无成命,非两朝之不幸,生民之不幸也。有继好之使而无止戈之君,有讲信之名而无修睦之实,有报聘之命而无输平之约,是以籍籍纷纷,不足以明信,而适足以长乱。至渝、合、交、广之役,而祸乱极矣。

  主上即位之初,过意相与,惟恐不及,不知贵朝何故接纳其使,拘于边郡,蔽幂蒙覆,不使进退,一室之内,颠连宛转,不睹天日,绵历数年。主上何罪,经等亦何罪,而窘逼至是耶。或者必以为本朝兵乱,有隙可乘,必有范山语楚子言,以为晋君不在诸侯,而北方可图。夫以贵朝积累之盛,畜养生聚,三百余年,恢复故疆,固所当为。然而大河南北,秦、垄东西,海、岱表里,名城数百,纵使本朝有故,委而不问,诸镇侯伯亦未易取。中间或有魏太武敛戍之计,纵使入境,一日抄骑,百千为群,虽得一城,取一寨未,能偿数世之所失,而徒弃二国之明信。或者之论足以病国,而不足以有成,明矣。请以贵朝之事质之:熙、丰之间,有意于强国矣,而卒莫能强。宣、政之间,有意于恢复矣,百年之力,漫费于燕山之空府,而因以致变。开禧之间,又有意于进取矣,而随得随失,反致淮南之师。

  端平之间,再事夫收复矣,而徒敝师徒,漫不收摄,遂失蜀汉。是皆贵朝之事,且陛下所亲见者,旁薄横溃,至于今日。而议者不规夫古之理,惟徇夫今之势,不惧夫远祸,惟嗜夫近利。此经所以昧死强僭,必言之而不靳也。苟惟徇天下之势,不规天下之理,则又必谓辽、金、夏人,吾见其灭,彼今有故,气数可恻,委如贵朝兵乱异闻等事,一皆不妄,岂宜遽以为玩。本朝立国,根据绵络,包括海宇,未易摇荡。太祖皇帝倡义漠北,一举而取燕、辽,更举而取河朔,又再举而灭西夏,遂乃掇拾秦、雍,倾覆汴、蔡,穿彻巴、蜀,绕出大理,东、西、北皆际海,而南际江、淮,自周、汉以来,未有大且强若是者。而其风俗淳厚,禁纲疏阔,号令简肃,是以夷、夏之人皆尽死力,岂得一遭变故,便至沦弃者乎。且委如所传,非直本朝之不幸,抑亦贵朝之不幸也。主上万安,必能弭兵,使南北之民免杀戮之祸。不然,则战争方始,而贵朝可忧矣。事至今日,贵朝至汲汲皇皇,以应主上美意,讲信修睦,计安元元,而乃仍自置而不问,实有所未解者。抑天未厌乱,将由是以缔造兵端耶。抑别有所韫畜耶。皆不可得而知也。

  窃尝思之,本朝用兵四十余年,亦休息之时也。贵朝受兵三十余年,亦厌苦之时也。夫天下之势,始于北而终于南,一气之运,建于子而屈于午,动本于静,阳本于阴,日北至而阳生,南至而阴生,故凡立国者莫不自北而南也。是以周自戎狄豳,国岐而都丰、镐,至于成周则极矣。平王东迁,于是不能复古,盖自西北而入于东南也。秦人自汧、渭霸关中,并六国,最后灭楚,亦自西北而始也。汉自关中取韩、魏、梁、赵,蹙项氏于彭城,亦自西北而至于东南也。至世祖都洛,而汉氏极矣。照烈入蜀,辅以孔明之英贤,关、张之忠勇,仗义复汉,攻樊城,震许都,屡出祁出,久驻渭滨,终不能有关、洛一郡。孙氏立国江东,据三州以虎视天下,有陆逊之沉鸷,吕蒙之谋画,出濡须,下浣城,攻合肥,以战为守,终不能得淮北一民。观此则南北之理,天下之势,灼然见矣。

  伏惟贵朝,肇基王迹则自燕、赵之交,一时将相皆幽、蓟、常山之豪杰,二祖功德则着于淮南,受命启土则始于汴宋,是亦自北而南也。既正皇极,平唐、蜀,灭楚、汉,自江南至于岭南,则又自北而南也。江、淮之间,至于闽、越,户口滋殖,十百诸夏,文物学校,盛于上国,亦气数使然,应夫万物相见,南方之卦所以开后王而有今日也,是亦自北北而南也。夫邦交之事,非独贵朝,然至贵朝而始盛。自国初启运,刬平僭伪,有沛然混一之势。乃置燕、云而不取,与契丹再定盟誓,好聘往来,甲兵不试,安天下者百余年。

  至于宣、政,盟约遂坏,靖康之末,因弃都邑。高宗南幸,堕仇崇好,遂与金源再定盟誓,好聘往来,甲兵不试,安天下者又百余年。由是观之,以交邻为国,而能计安天下者,莫盛于贵朝也。故曰以和议邦交为国者,贵朝之事也。天子之所持守,大臣之所辅相,百僚之所论议,以为社稷之大经者,惟此而已。至于本朝适与陛下相当,而陛下使命不一,卒无有成。盖本朝极兵威,奄征方国,而天未厌乱,每为差池,是以陛下之圣意不能达,祖宗之成规不能合,生民之命莫与救药,太和之气将遂殄绝。天地设位,必有对待,陛下有此意,则主上启此心,盖其气数亦当然也。

  主上即位之初,先遣信使,输平继好,弭兵息民,而贵朝置之舍馆,绵历数岁,置而不问。是殆必有横议之人,将以弊贵朝误陛下者。就令贵朝所举皆中,图维皆获,返旧京,奄山东,取河朔,刬白沟之界,上卢龙之塞,而本朝亦不失故物。若为之而不成,图之而不获,复欲洗兵江水,挂甲淮堧,而遂无事,殆恐不能。一有所失,则不既大矣乎。且贵朝光有天下三百有余年矣,举祖宗三百年之成烈,再为博者之一掷,遂以干戈易玉帛,杀戮易民命。战争易礼乐,窃为陛下不取。或稽留使人不为无故,或别有盖藏之迹,亦宜明白指陈,不宜摈而弗问,陈说不答,表请不报,嘿嘿而已,殆非贵朝之长策也。”

  不报。

  驿吏棘垣钥户,昼夜守逻,欲以动经。经不屈,但语其下曰:“向受命不进,我之罪也。一入宋境,死生进退,听其在彼,屈身辱命,我终不能。汝等不幸,同在患难,宜忍以待之。揆之天时人事,宋祚殆不远矣。”

  帝闻有北使,谓宰执曰:“北朝使来,事体当议。”似道奏“和出彼谋,岂宜一切轻徇。傥以交邻国之道来,当令入见。”蒙古遣详问官崔明道、李全义诣淮东制置司,访问经等所在。淮东制置李庭芝奏蒙古使者久留真州,亦为似道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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