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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和议(2)


  二年春正月丙午,金帅仆散忠义复以书来议和。

  二月,胡昉自宿州还。初,昉至金,金人以失信执之。帝闻昉被执,谓张浚曰:“和议不成,天也,自此事当归一矣。”诏王之望以币还。既而仆散忠义以书进,金主览之,曰:“行人何罪。”即遣还,边事令元帅府从宜措画。

  三月丙戌,诏张浚视事江淮,金军退。初,汤思退恐和议不成,奏请以宗社大计,奏禀上皇而后从事。帝批示三省曰:“金无礼如此,卿犹欲议和。今日事势非秦桧时比,卿议论,秦桧不若。”思退大骇,阴谋去浚,遂令王之望等驿奏“兵少粮乏,楼橹器械未备。”又言:“委四万众以守泗州,非计。”帝惑之。会户部侍钱端礼言:“兵者凶器,愿以符离之溃为戒,早决国是,为社稷至计。”乃诏浚行视江淮。时,浚所招徕山东、淮北忠义之士以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壮士及江西群盗,又万余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凡要害之地,皆筑城堡,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柜,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金人方屯重兵,为虚声胁和,有“刻日决战。”之语。及闻浚复视师,亟撤兵归。于是淮北之来归者日不绝,山东豪杰悉愿受节度。浚以萧琦契丹望族,沉勇有谋,欲令尽领降众,且以檄谕契丹,约为应援。金人益惧。

  丁亥,贬卢仲贤,械送彬州编管。张浚遣子栻入奏仲贤辱国无状。帝怒,遂下大理,问其擅许四州之罪,夺三官。寻除名,窜彬州。

  夏四月丁丑,罢张浚,判福州。汤思退讽右正言尹穑论浚跋扈,且费国不赀,奏令张深守泗不受赵廓之代为拒命。复论督府参议官冯方,罢之。浚乃请解督府。诏以钱端礼、王之望宣谕两淮,而召浚还。端礼入奏,言:“两淮名曰备守,守未必备。名曰治兵,兵未必精。”盖诋浚也。浚留平江,凡八上疏,乞致仕。帝察浚之忠,欲全其去,乃命以少师、保信节度使判福州。左司谏陈良翰、侍御史周操言浚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皆坐罢。

  秋七月己巳,命撤两淮边备。汤思退急欲和好之成,自撤边备,罢筑寿春城,散万弩营兵,辍修海船,毁折水柜,不推军功赏典,及撤海、泗、唐、邓之戍。

  八月,胡铨上疏,言:

  “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变,皆在和议,则丑虏之不可与和彰彰矣。肉食鄙夫,万口一谈,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议之害而争言为和者,是有三说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会。偷懦则不知立国,苟安则不戒鸩毒,附会则觊得美官。小人之情状具于此矣。今日之议若成,则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则有可贺者亦十,请为陛下极言之:何谓可吊者十。真宗皇帝时,宰相李沆谓王旦曰:我死,公必为相,切勿与敌讲和。吾闻出则无敌国外患,如是者国常亡。若与虏和,自此中国必多事矣。旦殊不以为然,既而遂和,海内虚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中原讴吟思归之人,日夜引领望陛下拯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与虏和,则中原绝望,后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

  海、泗,今日之藩篱、咽喉也。彼得海、泗,且决吾藩篱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则两淮决不可保,两淮不保则大江决不可守,大江不守则江、浙决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绍兴戊午,和议既成,桧建议,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归地。一旦叛盟,劫执允迪等,下亲征之诏,虏复请和。其反复变诈如此,桧犹不悟,奉之如初,事之愈谨,赂之愈厚,卒有逆亮之变,惊动辇毂,太上谋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辙不远,忽而不戒,臣恐后车又将覆也。此可吊者四也。绍兴之和,首议决不与归正人。口血未干,尽变前议,凡归正之人一切遣还,如陈师回、赵良嗣等,聚族数百,几为萧墙忧。今必尽索归正之人,与之则反侧生变,不与则虏决不肯但已。夫反侧则肘腋之变深,虏决不肯但已则必别起衅端,猝有逆亮之谋,不知何以待之。此可吊者五也。

  自桧当国二十年间,竭民膏血以饵犬羊,迄今府库无旬月之储,千村万落,生理萧然,重以蝗虫、水潦。自此复和,蠹国害民,殆有甚焉者矣。此可吊者六也。今日之患,兵费已广,养兵之外,又增岁币,且少以十年计之,其费无虑数千亿。而岁币之外,又有私觌之费。私觌之外,又有贺正、生辰之使。贺正、生辰之外,又有泛使。一使未去,一使复来,生民疲于奔命,帑廪涸于将迎。瘠中国以肥虏,陛下何惮而为之。此其可吊者七也。

  侧闻虏人嫚书,欲书御名,欲去国号大字,欲用再拜。议者以为繁文小节不必计较,臣窃以为议者可斩也。夫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楚子问鼎,义士之所深耻。献、纳二字,富弼以死争之。今强敌横行,与多垒孰辱。国号大、小,与鼎轻、重孰多。献、纳二字,与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已以从之,则是多垒不足辱,问鼎不必耻,献、纳不必争。此其可吊者八也。臣恐再拜不已,必至称臣。称臣不已,必至请降。请降不已,必至纳土。纳土不已,必至衔璧。衔璧不已,必至舆榇。舆榇不已,必至如晋帝青衣行酒,然后为快。此其可吊者九也。事至于此,求为匹夫,尚可得乎。此其可吊者十也。

  窃观今日之势,和决不成,傥能独断,追回使者魏杞、康湑等,绝请和议以鼓战士,下哀痛之诏以收民心,天下庶乎其可为矣。如此,则有可贺者亦十:省数千亿之岁币,一也。专意武备,足兵食,二也。无书名之耻,三也。无去大之辱,四也。无再拜之屈,五也。无称臣之忿,六也。无请降之祸,七也。无纳土之悲,八也。无衔璧、舆榇之酷,九也。无青衣行酒之惨,十也。去十吊而就十贺,利害较然,虽三尺童稚亦知之,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谓无勇者为妇人,今日举朝之士皆妇人也。如以臣言为不然,乞赐流放窜殛,以为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壬午,遣宗正少卿魏杞如金议和,书称“侄大宋皇帝某再拜奉于叔大金皇帝”,岁币二十万。帝面谕杞曰:“今遣使一正名,二退师,三减岁币,四不发归附人。”杞条陈十七事拟问对,帝随事画可。陛辞,奏曰:“臣将旨出疆,岂敢不勉,万一无厌,愿速加兵。”帝善之。钱端礼又请遣国信所大通事王抃如金师,持周葵书,致于仆散忠义及纥石烈志宁。

  九月癸卯,命汤思退都督江淮军马,不果行。初,思退急于求和,讽侍御史尹穑言,乞置狱,取不肯撤备及弃地者二十余人论罪,因擢穑谏议大夫。至是,命思退都督江淮,固辞不行。乙巳,覆命杨存中为同都督。

  冬十月辛巳,金兵复渡淮。初,汤思退以帝悔悟,恐事不成,阴遣孙造谕敌以重兵胁和,金仆散忠义等遂议渡淮。始,魏杞行次盱眙,忠义遣赵房长问杞所以来之意,求观国书。杞曰:“书,御封也,见主,当廷授。”房长驰白忠义,疑国书不如式。又求割商、秦之地及归正人,且欲岁币二十万。杞以闻,帝命尽依初式,许割四州,岁币亦如其数,再易国书,忠义犹以未如所欲。至是,与纥石烈志宁分兵自清河口以犯楚州,都统制刘宝弃城遁。时,知楚州魏胜奉诏专一措置清河口。金人乘间以舟载器甲糗粮,自清河出,欲侵边。胜觇知之,帅忠义士拒于河口。金兵诈称欲运粮往泗州,由清河口入淮。胜欲御之,刘宝戒以方议和,不可。

  十一月乙酉,金兵轶境,魏胜帅诸军拒于淮阳,自卯至申,胜负未决。金徒单克宁帅生兵至,胜与力战,矢尽,依土阜为阵,谓士卒曰:“我当死此,得脱者归报天子。”乃令步卒居前,骑兵为殿,至淮阴东十八里,中矢,坠马死,楚州遂陷。金人入濠、滁州,都统制王彦弃昭关走。

  庚寅,以杨存中都督江淮军马。时,诸军各守分地,不相统一,存中集诸将调护之,于是始更相为援。朝议欲舍淮保江,存中持不可,乃已。

  辛卯,汤思退罢,落职永州居住。太学生张观等七十二人上书,谓“思退及王之望、尹穑奸邪误国,钩致敌人之罪,乞斩三人,以谢天下。并窜其党洪适、晁公武,而用陈康伯、胡铨、陈良翰、王十朋、金安节、虞允文、王大宝、陈俊卿、黄中、龚茂良、张栻,以济大计。”思退行至信州,闻之,忧悸而死。

  戊戌,复以陈康伯为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兼枢密使。时金兵犯淮,人情惊骇。张浚已卒,皆望康伯复相,故有是命。癸卯,遣王之望劳师江上。

  丙辰,王忭见金二帅,得报书以归。

  乙亥,王之望罢。先是,金人至扬州,或请击之,杨存中不敢渡江,独临江固垒以自守。之望与汤思退表里,专以割地啖敌为得计。帝诏督府择利害击金军,之望下令诸将,不得妄进。言者论之,遂罢。

  丙子,王忭使金,持陈康伯报书以行。

  十二月丙申,以金人议和,下诏曰:“比遣王忭,远抵颍滨,得其要约。寻澶渊盟誓之信,仿大辽书题之仪,正皇帝之称,为叔侄之国。岁币减十万之数,地界如绍兴之时。怜彼此之无辜,约叛亡之不遣,可使归正之士,咸起宁居之心。重念数州之民,罹此一时之难,老稚有荡析之灾,丁壮有系累之苦,宜推荡涤之宥,少慰凋残之情。应沿边被兵州军,除逃遁官吏不赦外,余并放遣。”洪适所草也。论者谓前日之所贬损,四方盖未闻知,今著之赦文,失国体矣。

  干道元年三月,魏杞还自金。初,杞至燕山,金馆伴张恭愈以国书称“大宋”,胁杞去“大。”字。杞拒之,具言:“天子神圣,才杰奋起,人人有敌忾意。北朝用兵,能保必胜乎?”金君臣环听拱竦。金主许损岁币,不发归正人,命元帅府罢兵分戍。杞卒正敌国礼而还,帝慰藉甚厚。

  夏四月庚子,金报问使完颜仲等入见。十一月,诏收两淮流散忠义人。

  三年五月乙亥,金遣使来取被俘人。诏“实俘在民间者还之,军中人及叛亡者不与。”

  六年闰五月,以起居郎范成大为金国祈请使,求陵寝地及更定受书礼,盖泛使也。初,绍兴要盟之日,金先约毋得擅易大臣,秦桧益思媚金,礼文多可议者,而受书之仪特甚。凡金使者至,捧书升殿,北面立榻前跪进,帝降榻受书,以授内侍。金主初立,使者至,陈康伯令伴使取书以进。及汤思退当国,复循绍兴故事。帝常悔恨,每欲遣泛使直之,陈俊卿既屡谏不听,罢去。至是,乃令成大使金。临行,帝谓之曰:“朕以卿气宇不群,亲加选择。闻外议汹汹,官属皆惮行,有诸。”成大对曰:“无故遣泛使,近于起衅,不执则戮。臣已立后,为不还计。”帝愀然曰:“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咬雪餐毡或有之。”成大奏乞国书并载受书礼一节,弗许,遂行。

  辛卯,吏部尚书陈良祐论奏“陛下恢复之志未尝忘怀,然词莫贵于佥同,不可不察,博访归于独断,不可不审,固有以用众而兴,亦有以用众而亡,固有以独断而成,亦有以独断而败。今遣使乃启衅之端,万一敌骑犯边,则民力困于供输,州郡疲于调发,兵连祸结,未有息期。将帅庸鄙,类乏远谋,对君父则言效死,临战阵则各求生,有如符离之役,不战自溃,瓜州之遇,望敌惊奔,孰可仗者。此臣所以未敢保其万全。且今之求地,欲得河南,曩岁常归版图,不旋踵而又失。如其不许,徒费往来,若其许我,必邀重币,经理未定,根本内虚,又将随而取之矣。向之四郡,得之亦难,尚不能有,今又无故而求侵地,陛下度可以虚声下之乎。况止求陵寝,地在其中,曩亦议此,观其答书,几于相戏。凡此二端,皆是启衅,必须遣使,则祈取钦宗梓宫,犹为有辞。内视不足,何暇事外。迩者未怀,岂能绥远。”奏入,忤旨,贬瑞州居住,寻移信州。

  起居张栻入对,帝曰:“卿知敌国事乎?”栻对曰:“不知也。”帝曰:“金国饥馑连年,盗贼四起。”栻曰:“金人之事,臣虽未知,境内之事,则知之矣。”帝曰:“何也。”栻曰:“臣窃见比年诸道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倚赖。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帝默然久之,栻复奏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诚臣子不言之至痛。然今日未能奉辞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辞厚礼以求于彼,则于大义已为未尽,而或犹以为忧者,盖见我未有必胜之形故也。夫必胜之形当在于蚤正素定之时,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练兵,以内修外攘,进战退守,通为一事,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虽有浅陋畏怯之人,亦且奋跃而争先矣。”帝深纳之。

  九月壬辰,范成大至自金。初,成大至金,密草奏具言受书式,并求陵寝地,怀之入。初进国书,辞气慷慨,金君臣方倾听,成大忽奏曰:“两国既为叔侄,而受书礼未称,臣有疏。”搢笏出之。金主大骇,曰:“此岂献书处耶?”左右以笏摽起之,成大屹不动,必欲书达。既而归馆所,金庭纷然,其太子允恭欲杀成大,或劝止之。其复书略云:“和好再成,界河山而如旧,缄音遽至,指巩、洛以为言。既云废祀,欲伸追远之怀,止可奉迁,即俟刻期之报。至若未归之旅榇,亦当并发于行途。抑闻附请之辞,欲变受书之礼,于尊卑之分何如,顾信誓之诚安在。”于是二事皆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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