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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开墓志铭


  ▼赵待制开墓志铭〔李焘〕

  赠特进、追复徽猷阁待制赵公既葬于普州安居县清润乡之北山,今四十年矣。焘顷自武陵归眉山,而公长子永实为州,数相从也。一日,盛服临况,泣而言曰:“先人所建立,蜀人户知之,不肖孤何敢妄有称述?今犍为郡守雍有容故所作行状及家所藏奏藁具在,惟墓碑久未刻铭,敢顿首以请。”焘固辞弗能,则固请弗怠,且曰:“蜀耆旧惟公紬金匮石室之书,识先人黜陟本末,亦惟公直茟正辞,信而有证,则铭吾先人,匪公之归将谁归?幸公哀而许焉。”焘与永年相若,乡者备使东川,永实守昌元,治有能声,始相好。今俱老矣,乃复相过,似非偶然。矧惟建炎、绍兴之理财治赋,兹事最大,宜有纪录,使来世知所损益。今弗论次,事浸零落可惜。焘既来遂宁,永又数以请,乃参校近史所载及中兴记注,仍考其世谱、官簿,序而铭之。

  公讳开,字应祥,世家安居。曾祖守忠,祖惟岳,父英,皆不仕。父以公贵,赠金紫光禄大夫。公年二十游太学,积十五年,元符三年,始赐进士出身,历渠江尉、庆州、梓州学教授、辟雍正。遭父丧去官,服除,为淮南东路、成都府路提举学事司主管文字。始用举者改宣教郎,入礼制局校正所为校阅官,知鄢陵县,复入讲议司为检详官。出为成都府路转运判官、都大同主管川陕茶马事、宣抚处置使司随军转运使,专一总领四川财赋兼宣抚处置使司参议,改四川都转运使兼都大提举川陕茶马、提举江州太平观。

  绍兴十一年正月二日,卒于彭州寓居,享年七十有六。自彭归葬于普,其年七月一日也。

  官自宣教郎十迁至中奉大夫,职自直秘阁四迁至徽猷阁待制。既落职,复右文殿修撰。绍兴二十六年,乃追复徽猷阁待制。

  公幼嗜书,多所能解,记诵不舍昼夜,同舍生目以“书痴。”每自言:“学贵用世耳,如不适用,虽多亦奚以为?”其心计尤高,视管夷吾、端木赐轻重废置之说如视诸掌。既改秩,尽室如京师,买田尉氏,慨然有通变捄弊志。杜门不出,阅四五年间与四方贤俊究世务所当罢行者,于进取未始汲汲也。其入礼制局才数月,局罢,乃授鄢陵。会复置讲议财利司,宰相即用检详官辟公。公于财利事固辨析秋毫,然必以恤民为本,依仿《大易》所谓“正辞禁非”者而施绳墨焉,非暴征横敛白着于民也。将漕益部,亟奏罢。

  宣和六年所增上供认额纲布十万疋,减绵州下户支移利州米脚钱十分之三,又减蒲江六井元符至宣和所谓盐额,创为鼠尾帐,揭示乡户岁时所当输折科等实数,俾人人具晓,乡胥不得隐匿窜寄,至今用之。尝言:“财利当出一孔,祖宗以三司总诸路转运司,此成宪也。熙宁后,因事设官,纷然各自封殖,而转运司至有穷乏不足处,此不可不循其本。”因指陈榷茶买马五害,其大略谓:

  “黎州买马,嘉祐岁额才二千一百余,发堪给邮传者赴凤翔,余悉听民私市。自置司榷茶,增立赏格,岁额四千,仍尽团纲上京,道殒殕,到者十无二三。别置牵马兵又踰千人,犹不足用。贴差厢军及使臣等,其费日滋。国难道阻,住纲日有死亡,而买数不减,官给刍秣如故,此一害。

  嘉祐以银绢博马,价皆有定。提举官既旁缘作奸,擅买珠犀,交结权幸,马入无以偿,则空出资次关子,虚抬马价,以给夷人。夷人不能留竢,即贱市关子以去。知黎州范洪复将所得关子不循资次搀支,价由此益落。夷人怨恨,聚众欲生变。诸司共劾洪,而转运司更于额外分认马价,遣官监还,事乃得息。此二害。初置司榷茶,借本钱于转运司及常平司。今转运司应副川、秦两司岁费约五十二万余缗,常平司又二十余万缗。自熙宁迄今几六十年,旧所借初不偿一钱,而岁借仍准初数,不知钱果安在?此三害。

  榷茶之初,豫俵茶户本钱,寻于豫俵数外更增和买,或遂抑豫俵充和买,且不给一钱,茶户坐是破产,而官买岁增,茶日益滥杂。自蜀之秦,沿路委积如山,半成朽坏,而有司犹指为见在官钱数。官茶既不堪食,私贩曷由禁止?向者溃兵残破兴州,乃私贩者导之,梁、洋增戍,实以茶故。此四害。承平,蜀茶之入秦者十几八九,已患积压难售。今关陇悉遭焚荡,而买茶乃拘旧额,不知竟何所用?茶兵岁给衣粮,动计巨万,籴粮买衣,州县未免科配,此五害。请依嘉祐故事,尽罢榷茶,仍令转运司买马,即五害并去,而边患不生。如谓搉茶未可遽罢,亦当并归转运司,痛减额以苏茶户,轻立价以惠茶商,如此则私贩必衰,而盗贼消弭。本钱既常在,而息钱自足用。”

  朝廷是其请,即擢公都大同主管川陕茶马事,使推行之,仍令条具奸蠧以闻。时建炎二年秋也。

  于是大更茶马之法,官买官卖茶并罢,参酌政和二年东京都茶务所创条约,即给茶引,使茶商执引与茶户自相交易。改成都府旧买卖茶场为合同场买引所,仍于合同场置茶市,交易者必由市,引与茶必相随,茶户十或十五共为一保,并籍定茶铺姓名,互察影帯贩鬻者。凡置茶引,每一斤春为七十,夏五十,旧所输市例、头子等并依旧。茶所过每一斤征一钱,住征一钱半,无得妄增。其合同场监官,除验引、秤茶、封记、发放外,并无得干预茶商、茶户交易事。此其大略也。旧制,买马及三千疋者转一官,比但以买卖数推赏,往往有一任转数官者。公奏乞推赏,必以马到京实收数为格,或死于道,降黜有差。及四年冬,买马乃踰二万疋,茶引收息钱凡一百七十余万缗。张忠献公既复明辟,繇知枢密事拜宣抚处置使。天子方托以不御之权,将治兵秦州,经营两河。未至所治,雅知公善理财庀赋,即承制以公兼宣抚处置使司随军转运使,专一总领四川财赋。时建炎三年十月也。

  公见忠献,首以兵食为问。公亟谂忠献:“蜀之民力尽矣,锱铢不可以有加矣。独榷率稍存嬴余,而贪猾认为已私,共相隐匿,根宂深固,未易刬除。惟不恤怨詈,断而敢行,庶几可救一时之急,舍是无策矣。”忠献锐于兴复,委信不疑。公于是大变酒法,自成都始,先罢公使卖供给酒,即旧扑买坊场所置隔槽,设官主之,麹与酿具,官悉就买,听酿户各以米赴官自酿,凡一石米输钱三千,并头子杂用等二十二。其酿之多寡,惟钱是视,不限数也。明年,遂遍四路行其法。

  又措置卖户绝及坊埸没官抵拟田宅,并检估典卖定帖契税等钱。又依成都府法,于秦州置钱引务,兴州皷铸铜钱,官卖银绢,听民以钱引或铜钱买之。凡民钱当入当者,并听用引折纳,官所支出亦如之。民私用引为市,于一千并五百上许从便加抬,惟不得擅减钱引。法既流通,民甚便焉。六年间,累增印之料,总为钱引一千七百一十万缗,人亦未始厌其多也。最后又变盐法,其法实祖大观东南、东北盐钞条约,置合同场盐市,验视称量,封记发放,与茶法大抵相类。盐引每一斤纳钱二十五,土产税及增添等共约九钱四分,盐所过每斤纳钱七分,住纳一钱五分,若以钱引折纳,别输称提勘合钱共六十。其推行盖自绍兴二年九月始。初变榷法,怨詈四起。

  建炎四年三月,言者遽奏乞罢之,以安远民。然亦知民力困竭,财赋无所从出,而军费不可但已,则曰:“如谓大臣建请务全事体,必须更制,即乞札与张浚,令照会施行。”忠献初不为变也。先是,公尝坐剏卖盐引及卖绢事降一官,未及再期,竟卖引如公策。始,公佐忠献,凡所建立,可谓谋无遗谞。意者克复之功,当不再举,则秦地货食皆入吾手,干旋自在,蜀民庶几少苏。事乃不如人意,岂非天未欲六合为一乎?忠献既遭谗,将召归,先为置副。初命王伯绍,三年二月除王似,其年六月,又命卢立之与伯绍同领宣抚处置使事。六月,浚罢宣抚处置,召归枢密,卢法原除副,同王似治事。四年三月,王似加资政迁,卢法原加端明,仍为副,落“处置等路”字。四月,吴玠除宣抚副使。八月,王似罢宣抚。

  五年闰二月,卢法原卒,宣抚司令吴玠权。三月,除卲溥。五月,移司阆州。十一月,席益除四川制置大使。忠献归右府,寻得罪。公亦亟白王、卢求罢。其《自辨》数曰:“开既兼宣抚处置使司随军转运使,专一总领四川财赋。窃谓应副军期,费用不赀,若加敛于民,即民愈不堪。寻措置改修茶盐酒己坏之法,不惟广收息钱,兼岁入有常,不误指准。自建炎三年至绍兴二年终,茶盐酒息增额钱并卖抵拟绝户田产等钱,共收一千五百三十五万余贯。兼随军秦州,应副过陕西茶驮,及于陕西创行印造铜钱引纽,计川钱八百三十四万余贯。”

  “此外未尝创立名目,科配民间。所搉茶盐酒,并系祖宗旧法。置合同埸买引及置官监务,亦系朝廷已尝行者。其犯人断罪刑名,未尝辄有删定,但增添告捕赏钱,意欲犯法者少。惟是营私官吏恶其不便于已,与怀异忌疾者共兴谤讟,谓改修弊法为生事扰民,口舌沸腾,必相陷害。况某年垂七十,心力凋耗,若叨冒无耻,重致烦言,岂惟有辱士风,决然上误国事。”

  王卢察公雅非辞难、畏谤讟者,而三军五兵之运方急,果不可无公,乃共疏公勋劳,乞加因任,许之。同日,又降诏谕川陕,以薄责忠献之故。〈四年四月一日〉是年〈四年〉十一月,忠献复登右府。明年〈五年〉二月,迁右相,仍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其年十一月〈十二日〉,改除公权发遣四川都转运使,兼川陕宣抚使司参议,领茶马事如故。

  公固尝论“总领财赋于四路漕计或不相关,必须正其名称,使知所统属。”此除盖从公请也。先是,吴武安为四川宣抚副使,专治战守,免书宣抚司事。〈四年四月。〉既而王伯绍罢使知成都。〈四年八月。〉卢立之卒于阆州。〈五年闰二月。〉宣抚司事悉令武安权行主管。〈五年闰二月。〉寻复命卲泽民兼权。〈五年三月。〉自阆州移司绵州。〈五年五月。〉凡战守事,泽民盖不得豫。武安实专治军,于财赋盈虚初未尝问,惟务足吾军食而已,与公素所操持浸异。武安谋为牵制之举,必欲从陆运粮,公执言不可,武安讫自为之。两川调夫运米十五万石至利州,乃费民间雇夫钱六百余万缗。

  武安既迭以馈饷不给诉于朝,公亦自劾老惫,力求闲退。诏特置成都府、潼川府夔州利州路安抚制置大使,以席光大为之。光大前执政,得旨位在川陕宣抚司,上朝论政,恐其势或有所偏也,仍诏忠献视师荆襄川陕〈五年十一月十七日。〉

  六年正月,罢绵州宣抚司〈十三日〉军马听武安移拨,钱物则委公拘收。前已诏公躬亲至吴玠军前应副钱粮,而忠献亦奏诘公违慢。〈六年三月一日。〉又诏席大光趣公。〈三月五日〉

  翌日,更除公徽猷阁待制。〈三月六日。〉加武安两镇节钺。〈六年三月十四〉复降旨,都转运使不当与四路漕臣同共系衔。〈六年四月八日。〉成都、潼川两路漕臣与都转运使皆坐应副赡军钱物愆期,各罚秩二等。〈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凡此皆所以交解间隙,趣办馈饷也。而公复与制置大使不咸,抗疏乞将旧来宣抚司年计应副军期但干钱物,并不许他司分擘支用。又指陈大使司截都转运司钱,就果、阆、利州籴米非是。

  又言“应副吴玠军须,绍兴四年总为钱一千九百五十五万七十余缗,五年视四年又增四百二十万五千余缗。蜀今公私俱困,四向无所取给,事属危急,实甚可忧。乞许以茶马司奏计,一走行在,庶得尽所欲言。”

  又言:“军务惟钱粮最为要切,欲乞自都督府节制其调发,则无轻举妄动,枉费钱粮,亏损威势。自都督府节制其用度,则将兵请给皆可覆实裁处,量入为出,公私无由困弊,即今公私困弊,无所措手矣。”

  朝论既悉公与吴、席不可共事,乃以李子及代公为都转运使兼都大提举茶马,召公赴阙,时六年八月也。仍有旨须子及到乃交替。明年正月,子及到,旋与制置宣抚司议驳。才周岁,竟坐应副军须不足,释位去。〈八年二月十九日,吴玠劾奏。〉众然后知主计之难,益多公之勤瘁云。公治装入觐,会疾作,行尼,得提举江州太平观。〈八年三月。〉身虽闲退,犹录进旧所为军务机密三事。其一谓蜀与荆渚为根本之地,朝廷措置在所当先。其二谓兵视国势为强弱,蜀之民力未苏,其势未可轻动,乞速止蜀关大将牵制之谋,以除根本之祸。复近关梁、洋、阶、成、凤五郡之税赋,使民皆归业,无杀伤秦巩伪地之民,使人有傒后之心,则国势强而兵自强。其三谓招怀归业之民,当罢官营田,专用张全义治河南故事,则効可见于期月。

  公素所蓄积盖如此,谓公不知恤民,可乎?已而郦琼以淮西叛,忠献再得罪。〈七年九月十三日。〉御史张戒既劾忠献,并劾公与忠献迭相唱和,不宜独免。诏落徽猷阁待制,仍提举太平观。〈八年九月二十二日。〉居顷之,朝论不以公置散为宜,复右文殿修撰、都大主管川陕茶马。公时已病,不得已强起,即累乞闲退。〈九年二月七日戊午。〉其明,言者更劾公病不任事,诏从公所乞,复提举太平观。〈十年四月九日癸丑。〉踰年乃卒。

  公形容甚癯,而克自勉励,若强有力者。公家之利,知无不为,而一毫不及于私。十年主计,田庐皆荒顿,未尝有所增加。晚虽多病,然综理庶务益不解,率夜漏下数十刻,犹据胡床,集宾僚,举疑义,俾各极其所见而言,相与审谛而后施行,不专主已意,故鲜有败事。及张子功帅成都,尝合诸司具奏“开有功于蜀,自开再黜,主计之臣率三四易,于开条画,毫发无敢变更。乞复开旧职,以劝能者。”奏入不报。至二十六年,蜀兵屯聚如故,而公所修搉法,岁久亦浸坏,学士大夫无能出手为公补苴罅漏者。公之能名,愈章彻朝廷。既具见本末,乃诏追复徽猷阁待制,与一子恩。〈二十六年六月十二日。〉

  乾道元年〈七月〉,又官其二孙。焘尝论公理财治赋之功,实为当时第一,而或者咎公竭泽而渔,使来者无所施其智巧,今虽累经蠲放,而害终不去。当时稍存平恕,则今日之害决不至此。呜呼,此所谓责人终无已者也,然公亦不得不任其咎。昔苏绰在西魏佐周武帝,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政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绰子威闻其言,每以为已任。及相隋文帝,奏减赋役,务从轻简,帝悉从之。彼苏威顾能如此,曾谓今日无若苏威者乎?此焘深所叹息,用敢因眉州恳求之诚,详纪公之行事,以俟来世云。

  公娶傅氏,朝议大夫耆之女,赠硕人,先二十一年卒。

  四子:长即眉州;曰常,右宣教郎、监行在分差户部鱼关粮料院;曰成,右奉议郎、四川总领所干办公事;曰纯,右通直郎、通判成州。

  女三人:长适故权礼部侍郎孙道夫,次适通判阶州胡朝升,次适昌州司理参军景大光。

  孙曰杨,故盐亭县尉;曰拯,新兴道县尉;曰总;曰拭,新金水县主簿;曰授;曰㨀;曰撝,前监雅州税;曰抃,乾道八年进士,新洪雅县令。

  有《文集》二十卷,藏其家。铭曰:

  蜀蕞尔国,偏处西南。初幸自保,杜鱼栢蠺。
  骤通秦塞,开明始贪。胶扰肇兹,事难尽谈。
  秦亟取蜀,箧胠囊探。蔹既野蔓,葛仍谷覃。
  山玉靡在,渊珠莫涵。昔万亿秭,今储石儋。

  上岂云富,下滋不堪。役困财伤,告病如谭。
  兵端孰弭,寇锋谁戡。蚁聚蜂屯,犹虓虎阚。
  公起图之,宁忍一惭。搉茗酒盐,兼用此三。
  织楮寓币,重轻相参。吏奸游贼,交斗并谗。

  止蕃蝇营,射沙蜮含。苟可救时,荼苦荠甘。
  退省其私,不羸一簮。公曰我法,要祗能暂。
  彼兵与民,互为矢函。长此安穷,乱是用餤。
  解而更张,吾盍手揽。天不憗遗,断鞅税骖。

  使民至今,未弛负担。岂无若威,逞愿释憾。
  公葬久矣,幽宫沉沉。我作铭诗,神明所监。
  刻诸北山,维石岩岩。美其必传,泽讵卒斩。
  后此千载,勿毁勿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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