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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确诗谤


  元祐四年二月己巳,正议大夫、知邓州蔡确为观文殿学士,余如故。确落职再及一期,故有是命。确在邓州,尝上章陈乞颍昌府,以便私计。左正言刘安世言:“按:确奸邪阴险,盗据宰席,不能正身率下,宣明教化,而纵其弟硕招权纳赂,赃污狼籍。有司论罪,当以大辟。陛下特加宽贷,止送韶州编管。确本同居,众谓预闻,其事朝廷既不穷治,惟以失教责之,削其职名,出临偏郡,仅能周岁,易守南阳。当时议者已谓牵复太遠。硕至贬所未及逾年,确遽上言,乞令内徙。陛下屈天下之法移置黄州,曾不旋踵,自请近镇。臣窃谓确所以敢萌意外之望,肆无厌之求者,盖自近日政事颇多姑息,是以先用其弟量移之请尝试朝廷。既不能沮止奸谋,遽可其奏。确谓执政莫不畏己,遂敢陵蔑公议,轻侮朝廷。虽委蒙非常之恩,犹不能满确之意,复托亲老,愿作大藩,盖有以启之。伏望圣慈明敕三省,寝罢确奏,以正国体。”

  四月壬子。先是,朝散郎、知汉阳军吴处厚言:“伏见朝廷念旧推恩,无负于确。然确昨谪安州,不自循省,包蓄怨心,实有负于朝廷,而朝廷不知也,故在安州时,作《夏中登车盖亭》绝句十篇,内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非所宜言,实大不恭。臣谨一一笺释,使义理明白,录连投进。所贵知臣之不妄。其诗云:‘风摇熟果时闻落,雨折幽花亦自香。叶底出巢黄口闹,波开逐伴小鱼忙。’此一篇只是讥刺昨言事者,又朝廷日近擢用臣僚,亦不曾谤及君亲。‘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钓台芜没如何处,叹息思公俯碧湾。’右此一篇讥朝廷,情理切害。臣今笺释之:按,唐郝处俊封甑山公,上元初曾仕高宗。时高宗多疾,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曰:‘天子治阳道,后治阴德。然则帝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今陛下奈何欲身传位于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正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宜持国与人,以丧厥家。’由是事沮。臣窃以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尽用仁宗朝章献明肃皇太后故事,而主上奉事太母,莫非尽极孝道,太母保保圣躬,莫非尽极慈爱,不似前朝荒乱之政。而蔡确谪守安州,便怀怨恨,公肆讥谤,形于篇什。处今之世,思古之人。不思于他,而思处俊,此其意何也?又最后一篇云:‘喧豗六月浩无津,行见沙洲束两滨。如带溪流何足道,沉沉沧海会扬尘。’言海会有扬尘时,人寿几何?尤非佳语。”处厚又奏:“昨为蔡确安州诗讥讪朝廷,上及君亲,遂有状缴奏。窃虑确有分析,称所思郝处俊不为此事。今以《旧唐书》考之,处俊所进谏者数事,或有在咸亨初,或有在咸亨间,或在中元初,唯进谏此事,乃在上元三年,即上元间也。故确诗云‘忠言直节上元间’,则正思此也。又沧海扬尘事,出葛洪《神仙传》,此乃时运之大变,寻常诗中多不敢使,即不知确在迁谪中,因观溳河暴涨暴涸,吟诗托意如何?”

  据王岩叟所记,吴处厚以四月五月缴奏确诗,吴安诗以六月上疏。

  右司谏吴安诗上疏论确讥讪。后二日,进呈安诗疏。太皇太后宣谕:“安诗论确谤讪,却不见确文字。勘会得吴处厚缴奏乃是通封,只作常程,便降付尚书省。今再进入,要看。”遂同后疏进入,寻复降出。时左谏议大夫梁焘、右正言刘安世各已两上疏。

  据岩叟所记,安世及焘自七日后各两上疏,今并附此。焘章疏年月日仍存之。王巩《随手杂录》云:“初,吴处厚笺蔡确持正诗进于朝,邸官以传本报之,凡进入二日,而寂无闻。执政因奏事禀于帘前,宣仁云:‘甚诗?未尝见也。’执政云:‘已进入,未降出。’帘中云:‘待取看。’至午间,遣中使语执政曰:‘已降出矣。’三省皆云:‘不曾承领。’上下疑之。明日,乃在章奏房,与通封常程文字共为一复。盖初进曰亦通封。明日进呈,殊不怒,但云:‘执政自商量。’既而处厚复有疏,执政请送蔡确分析,谏官吴安诗、刘安世论列,而分析未上间,会梁焘自潞州召为谏议大夫。至京日,北过河阳,邢恕极论蔡确有策立勋,社稷臣也。谏官以恕之言论之,日益切直,宣仁始怒焉,泣谓执政曰:‘当时谁曾有异议,官家岂不记得?但问太妃。’遂促蔡相谪命。”巩所录与王岩叟稍不同,今但从岩叟。若梁焘言邢恕称萘确有社稷功,则具之五月二十八日丁酉。

  壬子,进呈安世等疏。诏令蔡确开具因依,实封闻奏。戊午,左谏议大夫梁焘又疏论蔡确怨讪罪状:“明白辨当付狱,不须更下安州取索元本,又令确分析。”诏安州限三日趣具报。朝廷既用吴处厚奏,令分析,御史中丞李常、侍御史盛陶亦各上疏,意乃佑确,实欲罪处厚,而不敢言(此据王岩叟所记)。先是,左谏议大夫梁焘、右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共奏:“早来臣焘、臣安诗延和殿奏对,具陈蔡确怨谤君亲,情理切害,因曾上禀言路,更有何人论列。伏蒙宣谕:‘惟卿等及刘安世外,他人别无章疏。’臣等不谓御史当可言之地,并不纠劾,又虑奸党变乱公议,别有奏陈,恐开告讦之路。臣等尚虑御史台知臣等已有论奏,备礼一言,以塞外议。若果如此,则其包藏奸状,益更明白。伏望陛下留臣等此奏,候蔡确事毕,明正其罪,特行窜逐,庶使邪正有辨,不败国事。”

  五月辛未,安州言:“蔡确所作诗初题于牌,及移邓州,行一驿,复使人取牌去,尽洗其诗,以牌还公使库。”是日,太皇太后谕执政:“确党多在朝。”范纯仁进曰:“确无党。”吕太防曰:“确诚有党在朝,纯仁所言非是。”刘挚亦助大防,言确诚有党在朝。是日,文彦博同三省入对,太皇太后曰:“蔡确都无人管。使司马光在,必不至此。”彦博以下皆惭惧不知所对。是日,执政俱不敢进呈文字。大防、纯仁既退,各上疏留中。癸酉,龙图阁直学士、御史中亟李常为兵部尚书,龙图阁待制、吏部侍郎傅尧俞为御史中丞,朝奉大夫、侍御史盛陶为太常少卿,朝散郎、太常少卿朱光庭为侍御史,中书舍人曾肇为给事中。常与陶皆坐不言蔡确也。右司谏吴安诗论肇教彭汝砺救确,而不自言其奸,乃过于汝砺,肇寻亦坐迁。

  戊寅,观文殿学士、知邓州蔡确言:“臣僚上言臣安州作诗意涉讥讪,诏臣开具因依闻奏。一言臣昨来谪降知安州,包蓄怨心,而实不知当时行遣本末,妄料臣为怨望也。往年弟硕坐事,由臣愚昧,失于教察所致,寻上表待罪,乞行诛责。上荷圣恩宽贷,委曲保全,止落职移知安州。天地之德,至深至厚。臣日夜感谢,未知何以图报,何缘却有怨望?且喜愠不以义者,小人之事也。臣虽愚陋,亦粗闻事君行己之大方,况又当感而怨,岂人情哉?臣前年夏中在安州,其所居西北偶有一旧亭,名为车盖,下瞰溳溪,对白兆山。公事罢后,休息其上,耳目所接,偶有小诗数首,并无一句一字辄及某事,亦无迁谪不足之意。其辞浅近,读便可晓。不谓臣僚却于诗外多方笺释,横见诬罔,谓有微意。如此,则是凡人开口落笔,虽不及某事,而皆以某事罪之曰:‘有微意也。’臣以溳溪旧有郝处俊钓台,因叹其忠直,见于诗句。臣僚谓臣讥谤君亲,此一节中,伤臣最为深切;又指臣使东海扬尘故事,而妄装点。按:《神仙传》谓蓬莱水浅及海中扬尘,此是神仙麻姑、王方平之语也。”又言:“古今诗句用此事者稍多,只如近年苏轼作《坤成节太宴致语》,亦云‘方采蟠桃归献寿,蓬莱清浅半桑田’,盖祝寿之辞犹用之,何得谓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先是,安焘尝语同列曰:“海变桑田事,苏轼亦尝用作圣节乐语。”于是确果以轼为言,众皆疑焘实密风之也。右正言刘安世言:“昨日延和殿进对,尝论彭汝砺营救蔡确事。伏蒙宣谕,以谓‘卿等错会,汝砺所言与卿等一般’者。臣虽已具汝砺朋附之实,面奏其略,尚虑陛下未知群邪交结之详,缘此事正系是非邪正之机,不可不察,愿陛下以臣之论,详览汝砺之疏,则奸人之情状,必不能逃于圣明之鉴。臣伺候断遣蔡确了日,当节次具状劾奏奸党,乞行窜逐。”辛巳,诏蔡确责授左中散大夫、守光禄卿、分司南京心中书舍人彭汝砺奏曰:“确言非所宜,众所共怒。圣恩深厚,尚俾分司,乃知天地高厚,无大不容;日月高明,虽细必察。然告讦之言,至有累厚化,罪人以疑似,实非正体。伏望圣慈更赐宽恕,必谓小人须当惩戒,犹冀加贷,以完德美。所有告词,尚候圣旨。”左谏议大夫梁焘、右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言:“臣窃闻蔡确之罪恶,天下之所共嫉,不容更有异议。汝砺居侍从论思之列,不以君亲为言,沮格诏旨,奋力营救。臣等前日进对之际,已言其朋党之状。观今日之举,可验有实。伏望陛下诛其奸意,重行贬黜,庶分邪正,以肃中外。”贴黄:“臣等伏见治平中命王畴为枢密使,是时钱公辅当制,缴还词头。朝廷以为不当,遂授滁州团练副使。今来蔡确责命,与王畴事理不同。汝砺挟奸不肯草词,伏望详酌,重次施行。仍乞速降指挥,免至惑乱众听。”起居舍人、权中书舍人王岩叟行蔡确责词曰:“人臣之义,莫重于爱君;天下之诛,无先于讪上。确奸回无惮,阴波不疑,以舞文巧诋为身谋,以附下罔上为相业。先帝与子,何云定策之功?太母立孙,乃敢贪天之力。阴结朋邪之助,显为众正之仇。日者宠荣充满于冢司,赃贿贯盈于季弟。坐观奢靡之无度,不问贪叨之所从,阳若不知,潜与为地。朕既屈邦宪以贷硕万死,又抑人言而置卿两全。曾不反思,尚兹归怨,形于指斥,播在歌诗。托深意以厚诬,包祸心而莫测。味思人之作,见切愤于权宜;览观水之章,知乐逢于变故。夫岂沾沾之多易,盖怏怏之余言。尚以列卿,俾分留务。聊著为臣之戒,用严垂世之规。往服宽恩,罔贻后悔。”又诏侍御史、新除太常少卿盛陶知汝州,殿中侍御史翟思通判宣州,监察御史赵挺之通判滁州,王彭年通判庐州。中书舍人彭汝砺奏曰:“臣窃以御史耳目之官,以补完聪明为事。事有是非,容有言有不言者,若不择可否,惟言之为务,是乃所以为朋比也。不言未必为邪,言之未必为忠,惟其是而已矣。前罢御史丞杂,物听已骇,今又尽行黜废,所干政体不细。微臣愚戆,未知所处。伏望更赐详酌施行。”汝砺初闻确有谪命,未见词头,曰:“若责轻则可。”及词头下,并责陶等,遂不肯草词,亦不封还,别具奏并申中书,称疾谒告归第。初,刘安世等既劾确,盛陶等乃言:“蔡确自引而去,岂不知幸?然以弟犯法,降知安州,是朝廷常典,确不应有恨。使确无心于言,偶多涉疑似,人虽注释,近于捃摭;使言而有意,终不能强自为辞。事关君亲,臣子难以辄议。欲乞因其诗之言以观其心,据所引之事以考其迹,苟涉讥刺,何惮不诛?其告言之人,亦愿详酌处分。”故责词指进言于朝。命之已行,而思等讫无论奏,遂并黜之。吴处厚者,尝从蔡确为山陵司掌笺奏官。处厚欲确以馆职荐己,而确不荐用,由此怨确,故缴奏确诗。士大夫固多疾确,然亦不直处厚云。

  此据邵伯温《辨诬》。王銍补传:处厚乃为王銍掌笺奏,而确罢之。

  尚书左丞王存言盛陶等不当责,曰:“今以不言责御史,恐后来者不择而言,益纷纷可厌。”太皇太后曰:“言之多何害?但要朝廷与辨是非耳。”乙酉,蔡确既责,左谏议大夫梁焘、右司谏吴安诗、右正言刘安世以为责轻,御史中丞傅尧俞、侍御史朱光庭亦相继论列。右谏议大夫范祖禹言:“确之罪恶,天下不容,尚以列卿,分务留都,未厌公议。伏乞处以典刑,更赐重窜。”初,辅臣以帘前共议再谪蔡确,独纯仁及王存以力不可。纯仁曰:“方今圣朝,宜务宽厚,不可以语言文字之间、暧昧不明之过诛窜大臣。今日举动,宜与将来为法式,此事甚不可开端也。”又引《尚书》所言“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之说以解上意。丁亥,诏:“蔡确责授英州别驾、新州安置,给递马发遣,沿路州军差承务郎以上官及量差人伴送前去”。逐州交割如无承务郎以上,即差本州职官。”吕大防及刘挚等初以确母老,不欲令过岭。太皇太后曰:“山可移,此州不可移!”大防等遂不敢言。既于帘前画可而退,范纯仁复留身,揖王存进说,以为不宜置确死地。太皇太后不听。纯仁退。谓大防曰:“此路荆棘七八十年矣,奈何开之?吾侪政恐亦不免耳!”权中书舍人王岩叟行确责词云:“圣人察言以观行,要在去凶,《春秋》原意以定诛,责乎当罪。义之所在,朕不敢私。蔡确象恭滔天,怀诈迷国。同林甫之深险,固不易窥;甚卢杞之奸邪,信其难辨。忠义痛心于四海,善良侧目于两朝。家积之殃,昧而不知;已求之祸,大而莫解。阴遣腹心之党,自称社稷之臣。欺惑众人,邀图后福。尚赖神夺之鉴,天诱其衷;使以不道之言,发于缘情之作。险意潜惊于群听,丑词妄诋于慈闱。虽朕德之所招,据母慈之何负?昨奉圣训,稍从宽科,而公议沸腾,予心惨怛。未丧朋邪之气,祇伤慈孝之风。优施笑君,犹行夹谷之戮;驩夔党恶,尚有崇山之诛。宜正典刑,以威奸慝。假再生于东市,保余息于南荒。不独成朝廷今日之安,亦将为国家亡穷之计。往服矜贷,无忘省循。”翌日,诏入内内侍省差内臣一名,并下吏部差三班使臣一名,同伴送蔡确至新州交割讫回。所有前降指挥,令沿路州军差承务郎以上官伴送更不行。遂差入内东头供奉官裴彦臣、三班奉职马经。如蔡确沿路或称病乞住将理,即添差递铺兵士,用兜轿抬舁前去。从彦臣所请也。初,不差使臣,执政以为喜。及改命彦臣等,梁焘、范祖禹、吴安诗、刘安世及傅尧俞、朱光庭皆欲救止,又恐与初论相戾,且非体,遂止。已而范纯仁亦不言。刘挚曰:“明日当与帘前论之。”然彦臣等讫无改命。

  以不差使臣为喜,又从彦臣所请,以下并据王岩叟所记。王巩《随手杂录》云:“尧夫论辩,人之不从。尧夫曰:‘臣敢不奉诏?只乞免内臣押去。’宣仁曰:‘如何?’尧夫以曹利用事言之。宣仁曰:‘决不杀他,教他自生自死。’不差内臣,此无固必,但与执政商量。执政议差小使臣,或承务郎已上官伴送。至夜批出,差内臣一员。已而尧夫、正仲与不论事台官皆罢去。

  是日,左谏议大夫梁焘、右司谏吴安诗再登对。太皇太后加称奖曰:“卿等于此事极有功。言事每如此,天必祐之。”

  此据王岩叟所记。二十四日,焘所言同刘安世进对,太皇仍有褒语,今附见本日。

  它日,太皇太后御延和殿,宣谕三省曰:

  新录乃于十八日载此,当在他日也。

  “即日责降蔡确,外议如何?”宰臣吕大防等曰:“确恶已久,今来罪状尤不堪,须合如此施行。唯是确之朋党心有不乐者。”又宣谕曰:“确罪前后不一,昨终以先朝旧相,因其自请,备朝廷礼数,令其外任。辄怀怨望,自谓有定策大功,意欲他日复来。妄说事端,眩惑皇帝,以为身谋。恐皇帝制御此人不得,所以不避奸邪之怨,因其自取。如此行遣,盖为社稷也。”大防等奏曰:“昨者建储一事,当时众臣僚佥书所批圣旨,月日、次叙、事理甚备,文字尽在中书。兼已关实录院编记分明。小人乃欲变乱事实,辄生奸谋,以图异日侥幸之利。今来又非朝廷寻事行遣,自是确怨愤不逊,讥讪君亲,公议所不容,台谏至二十余章,陛下方施行。命下之日,咸知朝廷有典刑也。”龙图阁直学士李常罢新除兵部尚书,出知邓州,坐不言蔡确,为谏官所攻也。中书舍人彭汝砺依前朝奉郎、知徐州,坐营救蔡确,并不草确与盛陶等责词,故黜之。丁酉,左谏议大夫梁焘言:“臣昨被召过河阳,见知州事邢恕。臣语次,问恕云:‘闻皇帝即位前,太皇抱官家登先帝御榻问肆赦,云与皇子转官。先帝颔之。则是太皇圣虑已决,知否?此事是昨任京西提刑日,在颍昌府传闻。’又云:‘太皇不忍明言上为皇太子,故云转官。’恕云:‘此事元闻。’恕又云:‘当时十日以前,太皇于宫中大计已定。’臣以恕乃蔡确所厚,臣遂又问云:‘是时大臣曾入未?’恕云:‘未曾入。’臣又云:‘如此,则是事本出于太皇也。’恕云:‘是如此。恕兼曾上一书,具说本末,皆出太皇。’臣又问:‘得之何人?’恕云:‘得之甚详,不须问。’又臣问其书语,恕不肯尽道,但及其略云:‘旬浃已前,大计已定。此书必在宫中,可考虚实。’伏望圣慈指挥检寻降出,或失其书,乞下恕取索副本进入,复以付外,明示廷臣。仍勒恕具析此事所得因依,以其书付史馆,书之国史,更为别本,藏之宫中,择谨厚宫人掌之。近来邢恕对司马光、李之仪等欺罔诬诞,语言反复,此事最大,不可不早辨。”御史中丞傅尧俞、侍御史朱光庭言:“邢恕乃蔡确死交,其奸状众所共知。确既贬窜,其徒不能无反侧。若重责恕,其他一切置之,则天下服而众心安矣。”是日,诏丁忧人、前朝奉郎、直龙图阁邢恕候服阕日,落直龙图阁,降授承议郎、添差监永州在城盐场兼酒税务。先是,恕自襄州移汝州,专抵邓州见蔡确,相与谋所造定策事。后移河阳,司马康始除丧赴阙,恕特召康道河阳,因言:“确有大功,不可掩。”劝康作书称确,为他日全身保家之计。康与恕书留恕所。恕本意必得康书者,盖以谓司马光之子云尔。则确定策事,可取信于世不疑。既而梁焘自潞州以左谏议大夫召。焘已道温县入朝,恕亦使人要焘出河阳。焘与恕有旧,既至,恕连日夜论确定策功不休,且以康与恕、确书为证。焘不悦。及当言路,会吴处厚奏确诗,焘因是遂与刘安世等共请诛确。确既贬窜,恕亦坐责。康初欲从恕招,邵雍之子伯温谓康曰:“公休除丧未见君,不宜枉道先见朋友。”康纯直,不意恕欺己,且曰:“已诺之矣。”伯温曰:“恕倾巧,或以事要公休,公休若从之,则必为异日之悔矣!”公休,康字也。及焘等论确、恕罪,亦指康书。诏令康分析,康乃悔之。

  此据邵伯温《辨诬》编入,已修入《长编》,仍存本书于后。自襄移汝,当考月日。

  戊戌,左谏议大夫梁焘言:“臣风闻范纯仁尝与亲宾言蔡确事,自谓其父仲淹在明肃时,专攻帘中之过,亦不顾流俗是非。客言:‘今日事与当时不同。今来是确怨望讥讪,即不是太母有阙失。如确者,天下恨不得食其肉,纯仁何故主张?此事太错。’纯仁私与党确为大恶,乃以朝廷行遣为过失,欲以宰相之力权制威断,使事不得行,不恤公议,妄自比其父之敢为,可谓不忠矣。纯仁之罪亦明白,不可复留相位。伏乞圣朝,早赐罢黜。”右司谏吴安诗言:“蔡确讥讪君亲,罪在不赦,免其死而窜之岭表矣。彭汝砺不草词头,盛陶等阴持两端,又皆逐之矣。奸邪灭迹,朝廷肃清,诚社稷无疆之福也。数日来,风闻纯仁当处厚缴进确诗之初,及朝廷商量行遣之际,纯仁屡加营救,又欲罪处厚,致汝砺等承望风旨,敢为异论。”又言:“王存亦尝助纯仁救蔡确。今来纯仁理当黜罢,王存亦不可独免。”己亥晦,诏以谏官、御史所劾范纯仁、王存章付门下省。

  此据王岩叟所记,御吏劾范纯仁章当考。

  吕大防言:“内降台谏官傅尧俞弹奏宰臣范纯仁、左丞王存不合留身营救蔡确事宜,使思省引罪,自为去就,辄已封留弹章,更不转示逐人。”

  十二月甲子,宝文阁待制、知颍州曾肇知邓州。左谏议大夫刘安世言:“肇资禀奸回,趣向颇僻。昨来蔡确谤讪君亲,天下臣民,所共疾怒,而肇揭为邪说,惑乱众听,以至捭阖执政,欺罔同列,苟有可以救确者,靡所不至。上赖圣明,得正典刑。肇不自安,遂乞外补。陛下敦尚宽厚,贷而不诛,犹假从官,出守近郡。搢绅之论,固已不平。到颍半年,遽易帅路,非特无以示好恶于天下,亦恐气焰凶慝,小人寝长。伏望圣慈审度事理,收还新命,以允公议。”

  六年五月庚申。先是,蔡确母明氏进状及诉于尚书省,乞量移确。三省携确母状并吕惠卿自量移至宣州年月进呈,太皇太后不许确,独许迁惠卿。吕大防、刘挚本与确为地,乃不知本谋。傅尧俞窃语王岩叟曰::“吉甫得明氏力。”岩叟谓挚曰:“蔡媪早来亦至密院漏舍,盍告示以不行,令其早归?久留恐动议论。”挚曰:“俟详奏知,令去。”

  八月辛亥,三省言:“蔡确母明氏状,乞依赦文吕惠卿例量移确。按:前执政官罢政,复因事责降散官者,令刑部检举人理期数、准法散官及安置之类以三期。”诏开封府告示。初,两宫幸李端愿宅临奠,既还,蔡确母明氏自毡车中呼:“太皇万岁!臣妾有表!”卫士取而去。是日,丁酉也。翌日,执政聚都堂。吕大防问刘挚曰:“蔡母章出未?”曰:“未见。”王岩叟曰:“前来已闻有三期指挥,是否?”挚曰:“刑部法当三期。旧在中书日,一年一检举。复归刑部,用刑部法。”久之,章不出。是日,三省进呈明氏马前状。太皇太后宣谕曰:“蔡确不为渠吟诗谤讟,只为此人于社稷不利。若社稷之福,确当便死。此事公辈亦须与挂意。”挚曰:“只为见吕惠卿一年量移,便来攀例。”苏辙曰:“惠卿量移时,未有刑部三年之法。”太皇太后曰:“更说甚法?”大防曰:“乞令开封府发遣。”从之。既而挚语大防:“发遣太甚。”大防遂作小贴,附录黄奏知云:“早来帘前议,欲开封府发遣,恐致喧渎,且令告示。”诏可。给事中朱光庭封还录黄,言:“确罪恶比于四凶,四凶之窜,岂有复还之理?乃以刑部常法预先告示,理极不可。”遂寝前诏。已而执政又聚都堂,议欲用光庭论驳告示。挚曰:“告示何者?”再三迟疑。傅尧俞曰:“告示不行。”大防又曰:“适已奏知。”挚曰:“难为坐圣旨告示,只本房告示。”遂令刑房批贴于告示,更不复坐圣旨。既而复降录黄过门下,给事中虽欲再论列,不可得矣(五月一日确母进状)。

  八年正月甲辰,英州别驾、新州安置蔡确卒。

  绍圣元年四月癸亥,诏蔡确特依正议大夫亡殁条与子孙恩泽。

  六月甲戌,监察御史刘拯言:“议者谓蔡确在相位,吴处厚以迎合确意勘舒亶事。狱成,怨确不用己,取其诗,曲意牵合以倾之。伏望圣慈尽复确官爵恩数,治其诬谄之尤者,以伸确之冤。”

  十一月,诏观文殿学士、赠特进蔡确特追复观文殿大学士,令颍昌府候葬日,并官为应副。

  四月壬午,邢恕入对,流涕曰:“臣不谓今日复得见陛下!”以至泪溅御袍。上不乐,遂令赴青州。先是,恕请觐,上谓韩忠彦、曾布曰:“李清臣言恕有八札子常在怀袖,此必曾示人。”布曰:“臣不闻此。”因言恕人才文采皆不可多得,但多言耳。上曰:“政为此,上殿必乱道。”忠彦曰:“所言必有以惑圣听。”上曰:“恕自谓有定策功。”布曰:“此岂惟恕狂妄?而刘安世等指为‘四凶’,乃与蔡确、章惇等。恕小官,安得与此?”

  三年九月壬寅,中书舍人叶祖洽言:“臣尝论前日受遗之臣,朝廷所当崇报。近时司马光、吕公著皆以安秩殁于府第,恩礼优厚,赙赠隆渥,而确以尝与受遗之列,为元祐人所疾,流离贬斥,卒死岭南。伏望圣心,加隆宠数。”诏特赠确太师,本家宅一区。

  四年八月,蔡京、安惇究治刘唐老、文及甫狱事(详见《刘文狱事》)。

  十月壬寅,御批:“权吏部尚书兼侍读邢恕为御史中丞。”

  十一月癸酉,中丞邢恕言:“谨按:故宰臣王珪被遇先帝,自参知政事至宰相,备位政府,不能建请早定位储贰为宗社至计,乃方乘时艰危,密召高遵裕之子士英,阴传言于遵裕。赖遵裕慷慨引义,不答其言,且发其谋以请。当时一二大臣遂亟协策,以定储贰云云。”

  元符三年正月,徽宗即位。

  崇宁元年二月甲午,诏观文殿大学士、赠太师蔡确配享哲宗庙庭。上谓韩忠彦等曰:“确于哲庙甚有功。方皇太后当从神宗灵驾西行,确密有文字,令弟硕属内臣阎守勤达太后,请留保护。太后以故辍行,保佑哲宗,晨夕常食,以铜匕箸,至于饮水,亦为之亲尝。确文字今尚在。”故有是诏。仍录确子洸、渭并与升擢差遣。

  五年五月辛丑,赐哲宗皇帝配享功臣蔡确墓道,碑额曰“元丰受遗定策宰臣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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